“其实，我对过去的回忆都已经非常模糊了，尤其是童年，留在脑海中的多半是一些模糊的场景。之所以我能够把这些场景连贯起来，完全是仰仗了成平大人的《行军手记》。成平大人应该说是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老师，英年早逝的他给我留下很多令我受益终身的东西，而唯一能够证明这些东西的价值的，只有我精心保存的这一部分残缺的《行军手记》了。这半部《行军手记》是我的书记官于1193年在燕幽城的被兵火焚毁的户部库房找到的，可惜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残缺了，而它的作者成平大人也早已经成为了古人。不过，奇迹一般的是，残留的部分正好是我在摩尔人中间生活的那段时间，补足了我很多流逝的记忆。

成平大人的过去他从来就没有和我仔细讲过，或许他曾经在闲谈中提到过，但我当时太小了，肯定不会记得了。他和我一样，应该是纯粹的汤人，但他似乎是汤国西北部的，因为他只会说纯正的汤国官话，不象我多年以后到达汤国的东部，依稀还能说出几个当地的土词来。从成平大人的《行军手记》上可以看出，他过去的家族似乎是非常富裕的，有很多很多的田产。但是多年前的一场动乱毁灭了这一切，而且最终使他不得不逃离了汤国，浪迹到摩尔人的草原上去。在《行军手记》上，成平大人再三提到了农民的力量，提到了土地所能给予的农民的力量，就我能够回忆起的他说的话，参照他留下的字，我拼凑出了他的家族所遭受的那场灾祸的轮廓，虽然未必是准确的，但我想，事实应该和这个相差不会太远。

成平大人那个时候还是个20出头的青年，而且是那种学富五车却不能缚鸡的文弱书生。他的家族有很多的田产，很多农民都依靠着租种他们的田地勉强生活。成平的家族并非是那种豪强的人家，对农民的交租也一向宽松，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大家族会一夜就毁灭在那些温良的农民手里。这件事情的起因最早可以追搠到成家为了婚姻的问题和地方官交恶，成平大人的某个长辈的女儿的美貌聪慧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以至于让地方官亲自上门来请求成家将这个女子嫁给他的儿子。而这位成小姐的家长们素来知道地方官的儿子是个终日游手好闲的纨绔，自然是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深感没有了脸面的地方官非常恼怒，从此便怀恨在心，总想着找机会要回这个场子。可是，成家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他的记恨，就连常规的手段也无处可施。终于有一年大旱，他找到了报复的机会。那年秋天，他替当地的众多百姓向成家募集了很多的粮食，并公开宣布，辖内的百姓除了预留的种子以外，整个冬天可以不必饿肚子，因为在春耕到来之前，官家和成家家主一起将备好的粮食分发下去。一时之前，这个地方官和成家成了当地的佳话，名声传得好远。但是，情况在春耕前发生了变化，官家的粮仓在一个夜里突然爆发了大火，所有的存粮毁于一旦。给百姓发放粮食的任务突然完全压到了成家的身上，尽管成家确实有很多存粮，但也满足不了那么多人的需要。而那个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谣言迅速的在百姓中间流传开了：“成家不是没有粮食，成家是想要靠手里的粮食把百姓手里的土地都收去。”一时之间，这个流言传遍了穷苦人家，悄悄的滋长着这些全靠一点田地养活自己的可怜人的不满和愤怒。终于，有一些人开始在暗中串联，鼓惑着那些已经陷入饥荒的穷人们，用暴力去夺取成家的粮食。甚至有人说，只要杀光成家的人，烧光成家的地契，就可以夺回自己祖辈原有的土地。而且，据说地方官老爷是站在百姓的一边的，只是碍于朝廷的体制和官家的规矩不能公开表示同情，也不能向成家强行夺取粮食。于是，饥恶和恐慌就迅速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转化成内心的不平，滋生着贪婪和凶暴。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个谣言传来了。几户人家去成家赊粮被打出来了，甚至有一对孤儿寡母被成家活活的打死了。很多人家已经聚集起来，去成家讨公道去了，地方官大人也赶去成家为名做主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在那个夜里都去了成家，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混乱的景象，燃烧的房子，倒在地上流血的人，混战中越来越少的成家家丁。所有的人在这个夜晚都疯掉了，每个穿戴还象样子的人都被当作成家人杀害了，成家的所有值钱东西不是被抢了，就是被烧为了灰烬。什么孤儿寡母，什么主持公道的地方官大人都被忘在了九霄云外，每个人都只记得杀呀，抢呀，烧呀……

天亮的时候，万民敬仰的地方官大人出现了，不过这个时候他真的是来主持公道的。他带来驻军的五千人马，所有来不及走脱的人都被当作乱民格杀当场。后来在向上级的折子里，这位地方官是这样描述这次事件的，因为成家素来在当地强横霸道，利用种种手段巧取豪夺农民手里的土地，招致了极大的民愤。又趁官仓失火的机会用粮食贱买农民的土地，终于招致民变。幸好他及时察觉了乱子爆发的迹象，连夜向驻军求援才及时平息了暴乱，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成家唯一的活口是当时在燕幽求学的成平，不久即被锁拿回乡受审。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被押解回乡的路上因为和一个商队同行，遇到了山贼，得以趁乱逃脱，从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当然，那个地方官以后有没有遭到报应我就不得而知了。成平大人后来应该有机会回到家乡去的，但他有没有亲手报仇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去了很远的西方，而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成平大人总结到，土地和粮食对于农民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为了这两样东西，再温良的农民都会成为无畏的勇士，而农民是组成整个汤国的地基，只要利用这两个东西煽动起汤国的农民，整个汤国就会乱成一团。所以，我们的敌后扰乱行动不但是一个军事行动，更应该把汤国的农民鼓动起来。一万多军队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无数农民的动乱是巨大的破坏力，而且更有延续性。

在陶门休整的这些日子里，我们的军队轮流在城里换装和休整，每天都有很多部队穿着汤国正规军的军服出发去消灭四乡的财主，不论城里城外的富人，只有有大量土地的都被我们杀掉了，他们的家产、他们的土地全部被分给了农民。我们甚至把多余的武器发放了出去，让农民们自己组织队伍到更远的地方去实行这些均贫富、等贵贱的行动。这样的行动一直延续了一个月，延续到我们的探子得知有三支汤国的军队正在向我们这里进发，来平息陶门的叛乱。而这个时候，我们早已经吃饱睡好，随时准备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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