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河口镇,因它在四条由深山流出的河流的交汇处而得名。那四条河是多不容易熬出了头呀,可七十年代,国家兴修水利,在那河的交汇处建起了一座大坝,于是也就形成了一座水库,叫四河口水库,远近闻名。四河口也是不同地形的分界点,自它往北,山越来越多,越来越高,那山就是大别山;自它往南,逐渐由山丘变为平原,那平原就是长江中下游平原。
从阮家坳去镇上要坐三四个小时的拖拉机,到了镇上我的屁股就被震得有些发麻了。这镇只有一条一百多米长的土街,立着都有些吃力的瓦屋和破陋的两层楼房,在两旁间错建着。一些摊贩叫卖着从山里背来的药材、山鸡之类的,一些摊贩叫卖着从县城里运来的自来水笔、电灯泡之类的“高科技”产品,让这小镇显得并不冷清。就这样,还是足够让深山里的人兴奋的。我也兴奋了足足两个星期,当时我立即就有了一个伟大的理想:将来某一天住到这镇上来。
四河口中学是这镇上最大的机构。四层的教学楼是镇上最雄伟的建筑物。我当时特想快点读到初三,到那时,我就可以在四楼的教室里上课了,我喜欢高处――呵,那时的我真还是个孩子!孩子就是好,不好的东西不会死乞白赖地往你心里钻,阮颐铃的离开并没有教会我去品味离别那诗意的伤感。小学时对她的过分依赖决定着我初中必然孤独。当然,那时我并不全明白什么是孤独,更不会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就像很小的时候我觉得屁很好闻,只是后来大人们说屁的气味是一种很不好的气味,我才觉得屁不好闻的。我一个有吃饭,没人嘲笑我吃长了霉的咸菜;一个人上厕所,没人知道我有疝气;一个人睡觉,没人知道我有尿床的习惯。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孤独。毕竟阮峰他们没有忘了我,他们还是会时不时找我的揸。最过分的一次是他们把我的脸盆当夜壶使。第二天,我的脸盆就出名了。是呀,当夜壶的脸盆,也该着它出名了。我借了它的光,也出名了,那些家伙一见我就喊“夜壶”。
我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去找班主任邹惜彬理论的。我义正词严地提出,他们必须为我买一个新脸盆,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我道歉。他听了我的陈述后义愤填膺。可是若干天过去了,都没什么动静。而阮峰他们喊“夜壶”正喊得欢。
那天,邹惜彬的课。没等他开始上课,我就站了起来。
“邹老师,我的事你是不是忘了呀?”
“你的事?什么事呀?哦――我上完课再说,好吧?”
“不行,现在就说!我这些天都没洗脸呢!”
同学们一陈哄笑。阮峰笑得最开心,我看见了,我记住了他那笑。
“好,那这样吧,让阮峰下课后把你的脸盆洗一下,行吧?阮峰,下课后把欧阳俊的脸盆洗一下,哈!好,那我们现在开始――”
“不行,他必须赔我脸盆,然后再向我赔礼道歉,恢复我的名誉!”
“呃,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呀,你这是?”邹惜彬有些急了,“不就是在你脸盆里撒了泡尿吗?你还扯着不放呢?还什么,什么名誉?你说说,你说说你有什么名誉,你有名誉吗?还名誉呢,可笑!”
我是想说“在你的脸盆里撒泡尿试试”的,只是那时我还未走出“老师神圣不可侵犯”的误区,除了直愣愣地瞪着他来表达不满外,我别无他法。我哭了,委屈的泪润着愤怒的眼神。
“哟,你瞧瞧,瞧瞧,还怒目圆睁呢!你这是瞪谁呢?”他在笑我,我不是傻子,分得出那是嘲笑。阮峰也在笑,笑得很得意。全班同学都在笑,显然,他们是同意了邹惜彬关于我有无名誉可言的说法。我太想有把刀子了,我环视了一圈,没找到,随手抓了一叠书就向阮峰砸去。我还想着砸邹惜彬的,只是他先一步抓到了我的衣领,随手把我丢到了门口。
“站好,站好!同学之间有什么说不和的,你还砸人呢,你还?”
我听他的话,站了一会儿,可“你有名誉吗?”这一反问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也就是在站的那一会儿,邹惜彬成了我最恨的人。我要记住他:邹惜彬,男,矮胖身材,四方脸,挂腮胡子,学着毛泽东的样子也在下巴右侧长了一痣。我在心底暗暗发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让阮峰和邹惜彬用我的尿水洗脸。
邹惜彬讲课讲得很投入,学生们听得也很投入。我觉得他们都是装的,他们是不想理睬我。我很潇洒地走出了校门,看门的大伯正迷着眼晒太阳,没有拦我。开始我还怕邹惜彬出来追我,我时不时回头看看。我走出了十余里,终于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有多余的精力来管我。我正这样想着,一辆拖拉机在我身旁停下了。
“你是学生吧,你们放假了?”开拖拉机的大伯问。我没应他,他接着说,“上来,来,载你一程!”
“我没钱!”我没打算再理他,只管自个往前走。
“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要你钱了?”他让拖拉机追了一小段,又停在了我旁边,说,“来,上来吧,我不收你的钱!”
一路上,我一直仔细他地观察这位大伯,他最显著的特征是右手有两手指没了,门牙四十五度斜率向外飘出。我记住他了,将来我一定要好好的报答这位大伯。
我是在掌灯时分赶到家的。我老远就听爸妈在吵架,我不想打扰他们,打算就在家门口的石凳上坐一会儿,等他们吵完了再进去。
有一段时间了,他们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我着实无聊,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吵。他们吵架的内容很简单,老爸埋怨老妈,上个星期有一个礼不该送,要不阿妮的学费就交得齐了;老妈数落老爸,说他无能,她不求老爸每年为她买一套像样的衣服,谁知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齐。
我想阿妮肯定是被他们的班主任赶回来要学费了。果然,阿妮就站在他们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吵。他们看见我这么晚回来,有点出乎意料,停止了争吵。
“你怎么也回来了?你学费不是已经交齐了吗?不会是又要交什么钱吧?”妈妈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