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姆斯、宁宁和他们的一伙,脱掉外衣立即冲进舞池。
也许是吃饮喝足了,也许是药劲又上来了,总之,他们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像是上了弦的机器,不知疲倦地扭摆,相互拧在一起,疯狂地跳着粘巴舞。
整个舞池,被他们这一伙,捣腾得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连乐手们都演奏得更加卖力。
在舞场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是王起明和阿春。
他们在认真地、激动的谈论着什么;由于乐曲声音过高,他们不得不提高嗓门,并且不断地打着手势。
这样谈话太困难了。
阿春实在受不了这种吵闹。她拉起王起明的手,走出了舞场,来到一间专供人们吸烟的小休息厅。这里除了一对相拥热吻的恋人以外没有其他人,乐曲声也低了许多。
“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王起明问,显然他因为自己的种种办法都被阿春否决掉而有点焦急。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去告他们!”“为什么?”
“你会白白交律师费,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为什么?”
“我告诉你,一旦你告了他们,他们马上会宣布你合法破产,然后合法地关闭你的工厂、合法地不付给一分钱。这是他们一贯的把戏,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下周我的货出清了,安东尼还是拖欠付全部款项,我该怎么办?”
“你只有耐心地磨,耐心地等待。”
“没有别的办法?”
“暂时没有。你要跟他要,能要多少要多少。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感觉到你要告他。”
“可我的律师说,不能不告。”
“他说什么?”
“他说,老美单吃那些胆小怕事的又不懂商法的中国人。”
“律师的话不能信!”阿春十分肯定的说,“律师都是些不拿刀的强盗。他们生怕你不告;你不告,他们的生意从哪儿来?律师开什么价?”
“五五开。”
“你看!就算是告下来,你赢了,也只能拿到50%,可首期律师费要别交,对不对?”
“对。”
“更何况,象你这样的商业案子,一旦告上去,十年八年拖下去也不算新鲜事。十年后,你只能从应收回的帐里,分到10%,几乎是什么也没得到。”
“凭什么?”
“这是根据合法破产法。这完全有法律的依据——你忿忿不平也没有用。”
“这种法,太不合理,太不公平了。不付钱、坑人,反倒变成了合法?”
“现在不是我们评论法律的时候。”
阿春见王起明拿烟的手指在颤抖。
“起明,别急,你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宣布破产。”
“那算什么办法?”
“是办法。这样,你也可以合法地不付给工人工资,合法地不付给线厂的线钱,你可以合法地推掉你公司的所有债务。”
“这不是太坑人吗?”
“可你也在被人坑哪!”阿春为他那咱顽固不化的东方人的道德观念而恼怒。
“我不忍心……”
“你不忍心去坑人,就在这儿坐着等人来坑你吧!别抱着你那种中国人的道德观念不放了。这是美国,这是纽约。要不,你抱着这套中国道德去等死;要不,你就去坑人。你就活下去,赚钱,过好日子。你挑吧!”
阿春不说话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根上说话老实巴交的中国人。
王起明坐在阿春的对面,深深地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惭。此时,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增斗。过去的王起明和明天的王起明在此时地进行着一番较量。
他低着头,足足有五分钟。阿春耐心地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终于,王起明招头来,反问阿春:“阿春!你说,这是挑的事儿吗?”
阿春看着王起明这么痛苦的内心交战,实实在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走吧,别那么紧张,放松放松去吧!”
说着,她拘起他的胳膊走回舞场。
此时,舞场里响的是轻构的慢步音乐。
“来吧!阿春邀他走下舞池。
“不。”
“为什么不?先忘掉一切。”
他们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跳着慢慢的四步舞。
舞池里没有几对舞伴。这种舞在纽约毕竟太古典了。
在闪动的灯光下,王起明的身体紧紧地贴住阿春的身体,脸颊紧挨着脸颊。他感到浑身轻松。那些忧悉烦恼,也在柔和的音乐和缓缓的舞步中逐渐消失了、挥散了。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女儿正在他身后注视着他,辨认着他。
当时,宁宁正离舞池很近的一张台子旁喝饮料。
她有点累,更何况她根本不喜欢这种老式的舞蹈,因此,她乐得在台旁坐一会作,润润嗓子。无意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发型,那身材,那宽厚的胸与背……不会吧,爸爸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再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不是妈妈。
她又转回了身和杰姆斯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酒,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回过了头。越看越像,难道真的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解决心中的疑问,她跳下了舞池。啊!果然是……她看到后,立即反回原座,激动、仇恨、恶怨,使她那漂亮的小嘴,抽起了筋。
王起明和阿春,正处在尽情的温乡中,一点也没注意到宁宁的出现。
轻松的慢音乐停了,俩人手拉着手,走回了那个角落里的台子。
宁宁胸中燃烧起一团不可名状的火,这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头发根子痒痒的。她站起身来,直冲着这个角落奔来。
打击乐,铜管乐又恢复了刚才的狂热。
她为了证实自己眼睛的准确性,就一屁股也坐在了这张台子,双眼死死的盯住王起明。
王起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客人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谁如此粗鲁、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