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是从容不迫。看着月下的冷昔,小羽有了瞬间的恍惚,此刻的他俊美依旧,然而,浑身散发出的笃定与稳健,如同她腰间温厚的掌,抚平了忐忑慌乱多日的心,就仿似世间的一切尽在这掌间把握,所有风雨都自此刻开始,已绝她而去。
“昔儿,杀了他!”嘶哑的咆哮来自小羽身后,不知何时,冷清寒已被婆婆掺起,左护法无云的孪生姐姐,绝尘宫右护法无风手执一对银月弯刀,威风凛凛地挡住了上官逸。
“杀我?”上官逸神色依然不变,讥嗤地笑声在这月夜听来很是乍耳。“冷宫主,在下可真没想到,令郎原来早已属意小女。”
“你!”一听这话冷清寒勃然大怒,气冲冲地想甩开婆婆的搀扶,却又力不如人。加之脚底实在无法着地,上官逸所言又绝非虚杜,这话却怎么也接不下去,胸中一口闷气愣是堵在胸口无法一舒胸襟,只能狠狠地瞪上上官逸一眼后,满眼恨意盯牢正紧揽小羽不放的冷昔的背影,面色极是难看。
“早知如此你我会成为儿女亲家,又何必浪费我这般心血?”上官逸这话针对的是冷清寒,一双掩不住得意之色的紫眸却瞥了小羽腰间那只纤长白皙的手一眼。全然不顾冷清寒一脸忿忿之色,上官逸低了头,慢慢绕到太师椅后背,目光跟随指尖,沿着扶手缓缓滑过。“冷宫主,”再开口时,一双紫眸重又润上殷红望向冷清寒,“冤冤相报何时了?难得孩儿们情意相投,你我做长辈的不妨顺了天意,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呸!休想!”冷清寒向上官逸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你杀我绝尘宫数百弟子,血污我先辈灵位,想嫁个女儿就把这一切抹平,哼,做梦!”
“啧、啧、啧,”上官逸脸上没有表情,紫红的眸色显出冷冷的寒意:“冷公子,在下可是好意欲将小女许配你,若是你娘亲不许的话,这可与在下无关!”说罢,他将手掌向小羽一摊,声音顿时变得低沉而轻柔:“乖女儿,来,到爹爹这里来,咱们回家!”
眼前的上官逸眼虽含笑,可笑意丝毫未达紫眸深处。小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小羽尚在迟疑,腰间的手臂已多出几分气力,令她无法动弹。
正僵持不下时,小羽觉察似有何物正拉扯她的裤脚。她低头一看,正是她收留的猫咪小雪。小羽俯身抱起小雪,将它口中衔着的,她当日来不及带走的绣花香囊取下挂回脖间。“喵……”猫儿口中一松,登时欢叫着在小羽怀中蹭来蹭去。
“小羽!”小羽对他的话不作反应,上官逸出口之言已有恼意。“过来!”
小羽一愣,一个闪念骤地掠过脑海。于是,她抬头对正注视于她的冷昔轻轻一笑,挣开了臂膀朝上官逸走去。
“丫头!”婆婆见状,忍不住喊出了声。小羽手中不停抚弄着小雪,不置可否地回头向婆婆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来,到爹爹这边来。”上官逸双臂摊开,轻声呼唤小羽,眼瞅着只差两步,小羽笑盈盈地将小雪高高举起,递到上官逸面前:“爹爹,给!”上官逸不解,顺势要接,却不料小羽骤地抱回小雪,转身重投冷昔怀抱。“小羽,你这是……”
冷昔同样不明何故,不过小羽既然回到自己身边,他心中自是欢喜不已,双臂更是紧紧揽住小羽不愿放手。刚才不过一瞬,小羽心跳却似擂鼓一般怦怦乱跳。她趴在冷昔怀中,稍势平缓气息后,方转身望着上官逸嫣然一笑。
“你,”小羽声虽不高,可却字字清晰,“你不是我爹爹!”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
“哦?何以见得?”这下,话语不再温柔,冷冽的紫眸夹杂着嗜血的红光直直锁定小羽。
“我爹爹从不靠近猫狗,自幼,娘都不许我们养这个。娘说爹爹对猫狗的毛发过敏。”小羽此刻只觉无比轻松,声音更是轻快极了。
“这我倒真忘了!”假的上官逸依旧面无表情,小羽料想,他脸上必定覆有人皮面具。这面具竟然制作得同爹爹的容貌一般无二,确实难得。然而,更难得的却是戴面具之人如此了解爹爹,又懂无音门的功夫,而且有着同爹爹类似的紫眸却是更不简单。此刻,小羽最想知道,这面具下的紫眸男子究竟是何模样?“哼,真看不出来,你娘她还真体贴!不管怎样,今日你等若不交出天方诀,就休想走出绝尘宫半步!”
说罢,只见一道银光自他腰际闪出,直直劈向拦在前方的无风。说时迟、那时快,小羽腰间一松,冷昔一个纵身拉开无风,指尖凝气成剑,同手执软剑的紫眸男子对打起来。院中,紫眸男子带来的随从见状,齐齐向冷清寒一干人攻来。
这厢刀影剑气铿锵不断,那里小羽呆呆看着月下的两个白影身形飘逸却招招绝决,心也渐渐地越揪越紧。小羽虽然功力全无,可眼力与耳力却丝毫未减。她看得出,紫眸男子的武功套路同其父的确同出一门,其浑厚的功底较之冷昔,要稍胜一筹。如今二人之所以僵持不下,并非他实力不济,而是他要引诱冷昔出招。突然间,小羽明白了,紫眸男子刚才折磨冷清寒,不为别的,是想引冷昔现身。既然绝尘宫与无音门系数同门,内功心法自是相通。瞧那紫眸男子的身手,小羽可以断定,他修习的确为无音门正统心法。一直以来,无音门的御心诀讲究的是内修其心,此刻,紫眸男子只需知晓天方诀的外家功夫,然后佐以御心诀悉心研究,自能将天方诀的精髓参透出三四成。若真他尽晓御心诀,在加上三四成的天方诀,不用多久,就能远远超越她爹爹。
想到这里,小羽有些着急了,这紫眸男子阴狠歹毒,真要得势,不止是武林,哪怕整个大邢都会遭受一场浩劫。眼下,冷昔出招越多,那人就越是得意,若是不予抵抗,她们只有死路一条。此时的小羽,焦躁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明知将要发生什么却又无力改变,环抱小雪的手臂力道越来越大,惹得猫咪‘喵喵’叫个不停。
“婆婆,”小羽察觉婆婆正要扯她进屋,不由地哀求起来:“求求你,让我呆在这里!”
“快进去!”趁小羽发呆想心事的功夫,婆婆已将冷清寒安置进了隧道,这是来带小羽的,“快走!”
“婆婆,”小羽力小,哪拧得过婆婆?眼看着屋门被无风关上堵住,小羽死死撑着书柜后的暗门不愿进去,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他是故意诱冷昔出招,等招数使尽,天方诀就落到他手里了,冷昔也会没命的!”
“不可能!”婆婆双掌压在小羽肩头,继续将她往暗门内推,“你先进去,少主不会有事!”
“婆婆,是真的,”小羽已是泣不成声,“御心诀同天方诀是同门同宗,那人修习过正宗的御心诀,要偷学天方诀绝非难事,冷昔的功力在他之下,他学完后不会放过冷昔的!婆婆,求求你,让我陪他一起!”
小羽这么一说,婆婆手力渐渐松了。屋外,铮铮之声仍不绝于耳,暗处的小雪倚在小羽脚边叫个不停,婆婆踌躇片刻后,双手覆上小羽的脸颊,柔声说道:“好孩子,我相信你!”说罢,她猛一推,将小羽推入黑暗,暗门哗地关上。
“开门,快开门!”小羽这才醒悟,泪流满面捶着沉重的石门撕心裂肺般地喊叫着:“开门呀,快开门!”
“没用的,”一个声音像幽灵一般从黑暗深处传来,小羽停止了无用的捶打,整个人沿着石门滑落在地上:“你扶我起来。”
小羽抹了抹泪,遁声找到冷清寒,将她掺起。冷清寒一只胳膊搭在小羽肩头,另一只手沿着墙壁摸到石门边,只见她轻轻一拨,隧道内壁高悬的油灯骤然亮起。她看了看哭得眼肿脸燥的小羽,伸手去摸门边的一块石砖。正在这当口上,石门自动打开,一个白影被抛落至小羽身后。
“丫头,替我照顾好小姐和少主。”婆婆的声音,以及屋内纷杂的刀剑声随着石门的坠合渐渐没了声气。
小羽正想回头看,哪晓得冷清寒将她往后一扯,二人一连退出数步。小羽哪里顾得那些,趴在昏睡不醒的冷昔身边,泪流不止在他身上寻找伤处。
“轰……”一声巨响,一块几尺厚的巨石贴着暗门砸了下来,扑面而来的泥土呛得小羽咳个不止。
“婆婆、婆婆她们还在外边……”小羽抬头看着眼前这扇石门,愣愣地自言自语道。
冷清寒一语不发,若无其事地抓起冷昔的手腕,指尖轻触脉门。“他没事。”
正在这时,只听石墙外一声闷响,轰隆隆地响声宛如水中之波,荡得石门连颤不止,隧道内的灯火被震下的石屑与粉尘尽数湮灭。
“这是……”小羽怎么也不愿承认,直觉告诉自己的是事实。
“这样最好!”黑暗里,冷清寒的语气波澜不惊,话语如冰似霜令小羽无比心寒。“走吧!”说完,她扶着墙,一点点向前走。
对冷清寒,小羽已不想再搭理她了。外面那声巨响,显然是火药爆炸时的声音。连隔两堵石门,震动都如此强烈,这火药的强度绝非一般爆炸可以比拟的。在这种情况下,婆婆和无风,又怎有机会留命?小羽一咬牙,扶起昏睡的冷昔,成年男子沉重的身子压得小羽几乎难以喘气。即便如此,小羽仍然一步步向前挪。婆婆她们不惜与敌人玉石俱焚,为的就是她们能生存下去,她们惟有顽强的活下去,才不会辜负婆婆和无风、无云的心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冷昔醒了。对于婆婆趁他专注于同紫眸男子争斗时,突然出手点其睡穴之事,皆在他认识到自己正和小羽、冷清寒置身于暗道的刹那明了了一切。
在比试过程中,冷昔已察觉紫眸男子武功稍高一筹,他没对自己痛下杀手,想必就是为了绝尘剑和天方诀。虽然,他对此早就意识到了,但是那人出手招招险峻,他除了使出天方诀来拆解,根本没有其它办法。婆婆这样做,无疑解救了绝尘宫、挽救了他,但婆婆自己却……
想到婆婆或许已经不在尘世,冷昔心里滋生出一丝难以言表的眷念。是的,较之冷清寒,婆婆更像冷昔的亲人。从小到大,只有婆婆相伴于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婆婆的心。如今,婆婆已离他而去,让他第一次知晓了,在他心中,除了对小羽的爱恋,还有着对婆婆的依赖。
暗道里漆黑一片。对这儿的一切,冷昔了如指掌。在黑暗中,他紧握住小羽的手,穿梭于繁杂且机关密布的隧道中。牵着小羽,他拉开了与冷清寒的距离,虽然这距离不会令她迷失,却足已表述他对婆婆之死的介怀,和为此迁怒于冷酷无情的生母的不满。
隧道通向何处,小羽心中再清楚不过。还在两日之前,她是抱着永不回头的决心,由无云引领着来到渺尘山山脚的山林。不过两日,她又一次站在这片丛林里,而此时的无云早已香销玉损,背面山腰飘来的袅袅黑烟宣告了绝尘宫的毁灭。
第六十二章
远远望去,渺尘山融入了层峦起伏的山脉;如若漫天繁星,乍地一看,除了光亮不等,并无其它不同。
此处距渺尘山已近百里之遥。不眠不休地穿梭于古木参天、荫翳遮日的丛林间,饮甘露、食野味,足足走了三日,冷昔一众方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洞落了脚。
夏日雨水充沛,松木枝然闲静得令她几乎忘了刚刚经历的那场浩劫。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蹒跚着脚步走入小羽的视线。小羽连忙起身,搀扶着她在石板上坐下。冷清寒没看小羽一眼,背一靠住洞壁,就自顾自闭眼调息,不过片刻而已,她便沉沉入睡。
三日来,冷昔对其母毫不理睬,除了貌似不经心地拉下些烤熟的野味给她,一路上二人再无接触。小羽知道,冷昔虽然痛恨母亲对婆婆的无情寡意,但也真做不到弃她于不顾。对儿子的仇视,冷清寒未置可否,每每看到篝火边剩下了一个半个的野兔山鸡,她都会若无其事食之而后快。小羽常常在想,若在从前,这高傲的女子断断不会为了求生而食人剩物的,哪怕她明知这剩物是故意为她而留。她既然能坦然食下冷昔所留之食,不因别的,只因它们代表了冷昔对她的母子之情。
睡梦中的冷清寒,已没了凛人的寒意,脸上除了倦意,还多出了几分苍惫。一袭锦丝玉白的长衫血迹斑斑,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若是仔细了瞧,血痕的深处肌肤向外翻出,破口上结了厚厚的、乌红的疤。看着冷傲自负至极的人,今日却落得这般田地,小羽鼻尖不禁一酸。一路走下来,小羽有冷昔的怜爱,倒也没吃多大的苦;可冷清寒则不,她本身并无武功不说,常年居于绝尘宫养尊处优惯了,哪曾亲自行过这般长路?不仅如此,此前她足底的肌肤已被那紫眸男子用山羊舔破,一个人能强忍脚底的痛走了百里的山路,却也令小羽极是佩服。
想到这里,小羽的视线不由地落在她一双已被污血染乌的绣鞋上。小羽伸出了手,想帮其褪去绣鞋,哪晓得指尖轻轻一碰,便换来脚的主人一阵惊彻。小羽退缩了,抬眼看了看仍是酣梦不觉的冷清寒,颓然地沿着石板滑坐到地上,双臂抱膝盯住正追了松鼠嬉闹个不止的小雪,心丝一点点飘到天边。
不难想象,冷清寒的绣鞋下是怎么一番光景。因为就在一年前,同样在山洞里,她的绣鞋同样也曾被人褪去,当时的疼痛是剧烈的,她可以肯定,褪去绣鞋的刹那,她确实被痛得死去活来。然而,究竟痛到什么程度,脑海残留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可是,当她从那双鹰鹫一般犀利的眼眸里,感受到了忿怒所掩饰不了的紧张与心痛时,心中那种拨云见日的欢快与幸福却令她今日想起,仍会心悸。想着想着,小羽的心又疼了起来,一股难以言表的悲怆之情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了头,连树荫缝隙柔柔的夕阳都开始变得那么刺眼,泪水自觉地充了出来滋润干涩的双眼。
“小羽,小羽”冷昔的呼唤夹杂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小羽心头一警,一边暗地骂自己没用,一边用手抹干了泪应声。
冷昔瞧小羽神色不对,满眼疑惑却不质问,小羽知他这是不愿为难自己,歉疚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冷清寒的双足。冷昔释然,掩不住喜悦地瞥了小羽一眼,浅笑着牵起她的手将之引至山洞深处。不知为何,对于自己刚才掩饰性的一指,小羽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愧疚。看着不时回头的冷昔,脸上挂着神秘而欣喜的笑,不由地,小羽刚才低落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不许再想那无关的人!’小羽暗暗告诫自己,‘只有眼前这张笑脸才值得珍惜!’
走了进去,小羽才发现,山洞里面较外面大了数十倍,不知从何处射进来的阳光,让此处较外面更显得光亮。向上望,洞顶布满了一根根大小不一的钟乳石,石面光滑圆润,似有水纹波动,不时闪耀的七彩斑斓的芒光,令人如临瑶池仙境。在洞的正中央,有一池,池水来自于钟乳石下的水滴,一点一滴,细细如溪,经过长年累月的流通,在石面上划出一道道浅若青柳的沟渠,最终汇于地势较低的石凹之中聚积成池。
小羽站在池边,瞪圆了眼看着这一切,张大的嘴里半晌也蹦不出一个字。
原以为在池中稍时洗洗用不了多少时间,哪曾想入水没一会儿,小羽就睡着了。经过那段痛苦的失眠,小羽还以为‘夜魂’的毒性自行衰减了,原来并非这样。再次醒来时,她已在冷昔怀中睡了整整一日。
冷昔环抱着她,石池的水荡漾的波纹折射在他的漆眸中,却没搅起眸底的半点情绪。浓密的长睫、挺直的鼻、嫩红的唇嵌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很是完美无暇,也没有一丝生气。小羽仰着头看他许久,他丝毫未曾察觉。
那日在客栈,怎么也无法入眠,可不过是下水洗个澡而已,她却睡死了,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在想什么,竟能如此入神?’小羽的视线缓缓滑落到他的下颚上,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不少。不由地,心又酸了。‘这下,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毒并未解了。他又该生他母亲的气了吧?说不定又打算陪她去死了。’想到这里,她垂下了眼,不安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她不希望他这样,可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这么清新气味又是那么令人心安,现在的她,已经没了再次离开这个胸膛的勇气了。闭上眼,小羽心里渐渐亮堂了,‘或许,在那些难眠的日子,那些‘夜魂’也无法主宰的夜晚,正是没了这相伴了大半年的熟悉的气味,才会显得那么难过。’想到这里,小羽疲倦地笑了‘既然已经离不开了,那就留下来吧,未来怎样又岂是我这般的凡夫俗子所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