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_刀锋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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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 2)

是呵,逝者已矣,生者徒悲。王明亮那些日渐冰冷的身躯,已经全然没有感觉,或化为灰烬,或变成泥土。然而,他们曾经和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成长过,生活过,奋斗过,希望过,哭过笑过。他们所经历的或惨痛的毁灭,或漫长的折磨,都是留给我们的永远的伤痛。

我们返回城区后,雨已经停了。邓世明和李青霞陪我们满街溜达。我们眺望南山山区景色,聆听马尾松、苦槠、乌桕、合欢树在风中向大地发出的悲呜;参观了南宋年代左丞相江万里,舍生取义,捐躯报国的故里。我们尾随八哥、野鸭、布谷鸟、竹鸡在稻田绿油油的苍翠中出没,仰望白鹭和燕子展翅蓝天的骄姿;我们在青松簇拥,翠竹环抱的清隐禅院的正殿徘;在波峰浪谷间翻滚,在悬崖壁上伫立,并举目向着烟波浩淼的鄱阳湖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吁吁叹息。后来,在湖滨路上,我们发现了黑子所说的那条船,它正停在离湖岸有几百米远的草甸木上,但已经锈迹斑斑了。黑子早就想上船去看看。我们租了一条小船驶到那船边。上了船,李青霞脱掉外套躺在浮桥上晒日光浴。我在船尾偷偷瞧她。她乳房坚挺、丰满,腰身苗条诱人。长长的黑发被微风一吹,便把整个面颊都遮住了。黑子直奔驾驶台的甲板舱,但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老鼠在里面乱窜。刘国全说,“这船楼和甲板室起码有8个舱室,按首尾长度和左右舷宽度计算,估计这条船的船位数在130--150人之间,它应该是条中型内河客运船。”我们坐在坏得面目全非的船员餐室里。这艘轮船虽说又旧又破,但当初装饰精细,木板上以及船员衣箱上的蜗形纹饰仍清晰可辨。那些曾在这里用过餐的、日夜漂泊在鄱阳湖上、饱经风霜的船长,还有那么多年轻的、生机勃勃的船员、大副、水手长们,他们都在哪里了?我在阳光下的餐室甲板上浮想联翩。

我从二层窗沿着楼梯来到驾驶台甲板上找黑子。“什么也没有。真不知道这条船在这里停放了多少年。”

“我们是它的最后一批旅客。”邓世明说,“不会再有谁来光顾了!”

“我真想在这艘船上睡上一晚,大雾笼罩,船体嘎吱作响,湖面浪涛呼啸,这种感觉该有多么美妙!”

听见这话,黑子吓了一跳。“丁仆,要是你真有胆量这么做,我请你吃饺头粑。”

“是啊,伙计,我也会亲自划船把你送到这儿来,给你准备好一条10公斤重的烤鳗鲡,外加一床毛毯、一只马灯和一个美女。”邓世明和黑子、刘国全都在哈哈大笑,拉拉扯扯的。

“就这么定了!”我笑嘻嘻地说。太阳开始西沉,夕阳下,清隐禅院的飞檐翘角、水面天心摩岩石刻显得格外神秘了;鄱阳湖,鱼舟唱晚,岸芷汀兰,郁郁葱葱;波光闪闪,十分迷人。北岸,万家灯火的都昌县城,在地平线上静静地耸立,就像抛在码头的一艘巨轮。“喔!伙计们!我不能再陪你们了!我得先回趟单位报个到,你们就在县委招待所等我,房间我已订好了,我会马上来接你们去吃饭。瞧你这车也脏兮兮的,我得开去清洗清洗。”说着,他把车就驶上了环城路,将我们带进城中心。我们在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下车,步履踉跄。伸伸懒腰,站直身子,仿佛是在一次漫长的海上旅行之后终于上了岸;此刻,空气中飘散着鄱阳湖席草的汽味。下班的男人正蹬着自行车回家,有的穿深蓝色中山装,有的穿浅灰色夹克衫,有的穿西装,他们步履匆匆,与其他任何城镇下班后的人们的装束一个样。我们来到邓世明在县委招待订好了的房间。“太好了,伙计,连毛巾都配有,”黑子说,“咱们得要好好享受享受。”我进入浴室,果真,剃胡刀、毛巾、小香皂、牙膏牙刷、梳子,甚至连小瓶装的美国洗发水都配有,真是应有尽有啊。我边洗澡,边唱歌,这个夜晚真是奇妙无比。

太阳此时已完全隐没,我们在等邓世明。黑子躺靠在床上看电视新闻联播。报道的是一些“本届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邓小平提出党和国家领导制度要改革”之类的新闻。也有胡乔木在会议上的讲话,他以“波兰团结工会事件”为例,说中国现在不能搞政治体制改革。刘国全还在浴室里洗澡,我独自一人站在绛紫色的夜幕中。只见庐山在我眼前,在远方,在灿的星光下,在辽阔的鄱阳湖西岸,犹如一片希望乐土隐约出现。我仿佛看见,在更遥远的地方,布达拉宫就像是一颗镶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那天晚上,黑子、邓世明、刘国全和我都泡在一个叫360°的酒吧里。我们边喝酒,边吹牛聊天,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那酒吧里的女服务员穿着低胸浅兰色裙装,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她们面带羞涩,目光诱人,个个年青靓丽。“这是全都昌最开放的一家酒吧。这里的服务员没有一个正经货,她们常常对顾客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你注意到那个斜倚在吧台边上的小姑娘吗?”邓世明说,“她叫小雪,在这家酒吧里做啤酒促销员,老家是浙江的,只有十八岁。但她十分能喝酒,我就被她灌醉过好几次。”我转过头朝右边吧台望去,那姑娘看上去年龄实在太小了,我猜她实际年龄可能还不到十六岁。她神色有点忧郁,身穿一件印有“庐山牌”啤酒标志的短短的衬衫。那微微开着的衬衫下的肚脐眼,使我无法脱身。单凭她那气质就能猜测得出,这女孩一定出生于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她干吗到都昌来干这种营生。也许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可怕痛苦迫使她这么干,也许是她贪图虚荣,想挣更多的钱,这一切只有上帝才知道。“小雪,你们几个都过来,陪我兄弟喝酒。”邓世明刚一说完,她们一个个都脸带笑容走了过来。那个长头发穿红衣服的调音师不停地播放着乐曲,屋子里阵阵喧嚣,就像做梦一样。小雪紧紧挨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坐在邓世明身边喝酒的是一个长眼睫毛,身材高挑,样子有点像新疆维族人的姑娘,她上衣的纽扣几乎有一半没扣上。刘国全正在和另外一个姑娘玩骰盅,猜点数大小,6粒骰子一起玩,先摇骰盅然后猜骰盒中骰子的大小数目,15点为半数,过半则大,未过半则小。猜错了就饮酒。黑子拿着酒水单点起小吃。小雪一坐下来,我就给她倒了一杯酒,她举起酒杯,一杯一杯地敬我,我说,我不能再喝了,可她勾着我的脖子,嚷着还要喝酒。她拼命地喝酒,眼看快要喝完最后一口,马上就将酒杯拿开去,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喝下去。好像有意让我们花钱,我们花得越多她越痛快似的。后来,我干脆给了她一瓶啤酒,可她把酒瓶碰翻了。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故意的,因为她那迷乱的眼神流露出懊恼。“没事,美女。”我告诉她。我将她扶上凳子坐好,可她老坐不稳,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像她这样爱喝酒的女人,况且她还只有十八岁。我只好又给她一瓶啤酒,“这是最后一瓶,你不能再喝了。”我告诉她。她一饮而尽,并紧紧拉着我的裤子不放,要我再倒一杯酒给她。我没有理她。她倒在我身上,自言自语地说,她叫小雪,下午刚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她爸爸不肯接她电话。她说:“他们都不要我了。”

她软绵绵地抬起头,“你会要我吗?娶我吗?”那目光是那么忧郁、悲哀,仿佛她早已把一切都看透了。我说,“不会,永远不会。”

她抱着我泪流满面。我说,“对不起,小雪,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予你的,真的。”

小雪一边潸然泪下,一边点点头说,“大哥,你算是个好人,敢说真话,我很久没有听到真话了。他们都说要好好爱我,要娶我,要我等待,要我等伴娘等鲜花,等八台大轿,等一字排开的几十辆凯迪拉克,你看看,这眼角都有皱纹了,等得我都成了春闺怨妇,也没见一个狗娘养的露面,你说说看啊,这是什么道理?”

我点上一支烟递给小雪,我无言以对,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脸去安慰她,我知道自己也在那狗娘养的之列,在这个世界上,小雪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泊。这个世界的男人却把她伤害得太深,太深了。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诗:

不是爱红尘

似被前缘误

去也终随去

莫问奴归处

“我们走吧!”黑子大声说,目光有点呆滞,转过身来盯着小雪。她躺在椅子上,丝裙下裸露出一双雪白的大腿,被酒吧里的人看个一清二楚,在她身后,夜色正浓,五彩缤纷的灯光开始闪烁。

我们走出酒吧,却不见了邓世明,于是赶快奔回酒吧,发现他正同一个刚来换班的啤酒小姐在一起。“先生,他已买过单了,他还要喝酒,可他已经醉了。”酒吧里的领班跑出来跟我们解释说。我和黑子不由分说,架起他,把他抬走。我们刚走出酒吧大门几步,他就哇的一声在路边呕吐起来。那吐的东西真他妈的比拉的东西还臭。也幸好现在是晚上,要是在大白天那就惨了。现在我们只好扶着他,呆在原地,任凭他酒气熏天的臭味一个劲的往我鼻子里钻。就在这时,我听见街道对面响起一阵节奏急速、旋律饱满的美国摇滚音乐。伴随着音乐声,一辆狂野绿颜色的越野车从街道对面缓缓驶了过来。我第一眼看到这越野车的时候给吓了一跳,这是我长这么大看到的最大的一辆越野车,这车宽有2米多,车长却接近5米,近半米的离地间隙和大得惊人的接近角和离去角,开在这小小的街道上就像是一辆坦克。这就是传说中所向无敌的越野之王―悍马了,我以前只在杂志和电影上看过这种车的图片和介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我知道这种车是美国amg公司生产的,全世界只有50000辆。1980年,amg承接美国军方的军车设计任务,设计出hmmwv越野军用汽车(h1),后成为美国专用军车,号称真正属于男人的车。悍马h1也是史上最强大的四驱越野车,它外型粗犷、强悍,拥有高效灵活,决不妥协的越野车本性;仿佛在向你展示着一种神圣的征服欲望和使命。“总不会是上帝派美军把我们的祖国给占领了吧?”我真有点担心。幸好悍马就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隔着车的前挡风玻璃,我看清开这辆悍马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鹅蛋脸,柳叶眉,头发碎碎的披着,看上去无比的娴雅文静,属于典型的东方古典式美女。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美女与野兽嘛,这样的女孩开这种车也太不相称了。我正在感叹着,车门就打开了,那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我飞快地往她身上瞟了一眼。可惜那女孩穿的是一件很宽大的米色毛衣和一条很肥大的迷彩裤,实在看不出来身材长得怎么样。

那女孩离我们差不多有六七米远,也许是被邓世明那股扑鼻而来的气味臭给熏着了,她往我们这边瞅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就走进便利店去了。我也说不出那气味是酸的还是臭的,但我敢肯定它决不是甜的。被他嘴中不停地散发出的这股气味袭击后,那仅有的一点人生乐趣也全都稍纵即逝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丢脸,在一个美女眼皮底下,我却架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在这呕吐,还一脸陶醉的样子。你想想,作为一个男人,谁不想给美女留个好的印象呢?

我正想着腾出一只手来让空气对流一下,邓世明突然变得很不安分起来,他拼命想要挣脱我们的手。“喂喂,伙计,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黑子问他。“看来我们要把他送去医院了。”刘国全也有点担心邓世明喝出毛病来了。

邓世明舌头有些大,含糊不清地说:“我没事,你们放开我,我要找那个臭三八,她凭什么瞪我,嫌我吐的东西臭,她以为她有多干净?她凭什么能开上这样的好车,以为我不知道,不行,我要找她说个理去,女人不能为了钱,为了开好车,就什么都可以出卖,太可耻了,可耻。”邓世明越说越激动,胳膊一挥就把我们给拽开了。

我知道邓世明此刻在想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却开着价值百万的悍马,人长得又那么漂亮,没有喝醉酒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我倒没往那方面想。虽然我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我发誓只要在路上看到乞丐我决不会施舍,我也从来没捐过血,因为怕疼,不过我倒不介意死后捐献角膜,肾脏什么的。我记得黑子也说过,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把别人想得跟我一样坏,比方这个女孩,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种人,或者是刚中了五百万大奖,而且还连中几注一等奖那种,再不然她也可能是个美女间谍,美国中情局用高空侦察机把她空降到福建沿海的中国导弹阵地,但他们却选错了空降点,把鄱阳湖当作台湾海峡也说不定啊。

我马上转过身去,一个箭步跑到了邓世明前面,拽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伙计,你放心好了,她会有报应的,她现在年轻,还有可以卖的,等老了没人要了,就知道下场惨了。咱们不跟这种女人计较,不值得。”邓世明眼睛失神,我捅了他一下,他呆视着我,六神无主,压根儿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站在原地摇晃了一下,张嘴刚要说话,却哇的一口又吐了起来,我吓得往后一跳,不料却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对不起,对不……”,我赶紧转身道歉,一扭头,我的对不起就被吓了回去。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傲慢地扬起了眉毛,满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我,“你说我是哪种女人?”女孩的口气十分凶狠,话里带着一股森森的杀气。

我马上明白,我的处境已无法改变,便挤出一个笑容来想先缓和一下气氛,可我的笑容才刚出来,那女孩的拳头带着风声就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左脸上。我看见周围的房屋先是水平转了一百八十度,随后又垂直转了九十度,然后我的脸就贴上了冰凉而又坚硬的地面上。我不顾脸上的灼痛,挣扎着站起来,直挺挺地走到那悍马车前,拦住欲要转身上车的女孩。

黑子也冲了过来,“怎么回事?”他大惊失色,使劲抓住我的手。那女孩威风凛凛地望着他,“你朋友嘴巴大脏了,我教训了他。”

“就凭你?”黑子也喝多了,一点也不胆怯。但刘国全还是竭力劝阻他,缓和气氛。

他说:“他再也不敢那么干啦!我保证,他是我兄弟,听我的,不会有事了。”

“下次可别再让我碰见!”她语气挺硬,目光咄咄逼人地盯着我们,说完就转身拉开车门,在幽暗的路灯照耀下开着她那辆悍马渐渐远去。

“这臭三八婆,真她妈的够凶的!”我躲在黑子身后,低声地咒骂着。

“嘿……嘿!”他哈哈大笑,“伙计,今晚,我们真他妈的喝得太多啦。”

邓世明头脑似乎已经变得清醒起来,他垂着头颓然蹲在地上,却仍不断喃喃地说“臭三八,敢在这里撒野,我找人去修理她。”但他被我们给拦住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不悦的夜晚。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可怕的梦中。街上,车辆来来往往,红灯一亮便在街角戛然停下。这儿的夜晚是喧嚣的,空气中也荡漾着勃勃生机,那么欢快,无拘无束,他们仿佛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沮丧、失望,也不知道一个自以为才高八斗,却一无所能、一无所有的末流作家心中的悲哀。我们这些酒徒发疯般地在这鄱阳湖北岸阴暗潮湿的街角一隅愤怒嚎叫、发泄,整个大地都沉入一团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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