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_刀锋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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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是在我搬家后的第五天才从都昌把工作辞掉来了九江。她临时住在湓浦路一个同事那里。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将天天见面在一起。一觉醒来,我决定去湓浦路找她,我们约好今天陪她去找工作。她将是我的女朋友。同黑子和刘国全以及其他人在一起时情况将变得格外复杂,这是可以想像的―那将是一种新的生活。小雪认为,首先,她得找份工作凑足一笔钱,将来我们买房子结婚都需要用钱。我不同意她这种想法。我认为单靠工资收入买房子那是不现实的。即使我们不吃不喝也需要工作一百年,才能买得起一套一百平米的商品房。这个问题害得我考虑了两天。我们在《浔阳报》上寻找餐厅和酒吧雇人的广告。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就这样,夜半我起身,因为我睡不着,正好一边晨炼一边观看九江的夜景。警笛不停地尖声鸣叫,何等疯狂、粗野!就在对面的街上发生了一起案子。一个面积不到八平米、夹在两幢破旧不堪、濒于倒塌的老式公寓之间的缝纫店,就是这出悲剧发生的现场。警车停在店门前,周围拉起了警戒线,警察在盘问旁边开铝合金店的老板。从缝纫店的水泥地板上淌出一滩殷红的血液,死者身穿花格子棉布内衣,看上去不到二十六岁,侧身躺在血泊中。是抢劫还是强奸?我从来还没有这样悲哀过。

我和小雪边吃着小笼包边漫步在柴桑路上,这儿五光十色的灯火和喧嚣声,以及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布局、样式和规模的变化,真是引人入胜。不,当你眺望长途汽车站南面那竞相雄峙的宏伟建筑群时,仅用引人入胜这种稳妥的语言是不足以表现我当时的感受的。它简直令人无比兴奋。人行道上聚集着来自湖北、安微、浙江和周边市县最放荡不羁的人,他们踟蹰在长江南岸柔和的星光下,直到星星在一大片荒芜的建筑工地上那棕色的光圈中隐没。

我们去人才市场,这儿正是两条街区连接处,一些求职者从九江的各个方向奔向这里。他们几乎同一样的姿态:夹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所谓的红红绿绿的文凭,左手报纸,右手笔,或蹲或站,也有些人和我们一样,什么都没有带,只想在候车亭的凳子上坐下歇息;这些求职者在市场的广场上窜来窜去,人人看来都表情漠然、满腹烦恼。还可以看见袖口已开线的戴眼镜的中年求职者;间或还会看到一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我想同他们聊上几句,可小雪却把我拉到广场上一块大电子显示屏下。那屏幕并没有出现什么信息,因为还不到九点钟。在广场周围不是小吃店就是复印店,“新版地图两元一份、求职表一元十份、复印一元六份”各种叫卖声夹杂着求职的紧张的气氛,在广场上空飘荡,这些为工作从各地赶到九江的人,先把人才市场周围的人养活,带动这一小块的经济,才能开始在九江的生活。小雪在一家复印店花一块钱买了十份求职表,并向店老板要了一支园珠笔埋头填写起来。一对操黄梅口音的男女在我耳边悄声问我们要不要办证。我说,你能办什么证?这对男女拽着我的手来到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我站在那儿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们要干吗。那男的三十岁出头,黑黑的眼睛总显得阴沉不定。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信誓旦旦地说:“你要办啥证就有啥证,与原件相符,连离婚证我们都办。”

“找工作难道与离婚有关系吗?”我问。

他没敢正眼看我,就从一个黑色仿真皮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并给我报了诸如办一张名校的大学本科毕业证是500元,办中级职称证300元等等。我好奇地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那张名片,上面只有电话没有地址,单位名称是:东南亚国际制证中心驻九江证件办事处。我说,看来你们公司来头还不小呵。

“是的。我们是一家跨国实业公司,在中国各大城市都设有办事机构。”

那女的微微一笑,凑近我耳边,开始套近乎了。“你要是觉得满意的话,可以先交一百元订金,我们保证三天就可以交货。”她悄声说。

“抱歉,我不需要办任何证件。”

还不等我话说完,他们就失望地转身离去。真是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九江最具有神奇色彩的一角。我不知道经济学里有没有“人才市场周边经济学说?”而眼下正是各高校写毕业论文的时间,因此,我建议这些毕业论文的撰写者们,不妨把他做为一个课题来研究研究。我收起那张名片,然后去找小雪。

早晨9点到10点钟是人才市场的高峰时刻,广场上那块电子显示屏正滚动着各种求职信息。我看见有不少人,驻足抬头举望,心情随着字幕的滚动而跳动,合不合适就在决择中,进不进去是个问题。去人才市场大厅需要买门票,每人伍元。在门口有个大喇叭,也在滚动着不同的招聘信息。我想这可能是“野鸡人才中介”,他们早已与所谓的招聘单位串通好,专门收取求职者的中介费而从###利。由于周围的建筑把人才市场的广场围成像个天井,站在广场中央,抬头仰望,外面长方形的天空就像一块浅蓝色的薄绢笼罩在我们头顶上方,这无疑给求职人的心里带来一股无形的压抑。假如从风水学的角度来讲,这样的地理条件就非常不好,你根本无法找到青龙和白虎的位置。广场上空那密密麻麻纵横交织的电缆线,仿佛像一条百足怪虫,向你张牙舞爪。如果我是市政的规划者,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给人才市场重新选块风水宝地,好歹也是九江的窗口与形像嘛。再说咱人民政府不有的是钱么。

宽阔的招聘大厅一共有十一排招聘隔间。即a001至k030,每行隔间最少有30家公司在现场招聘,每个公司最少招聘5至10个工作岗位,也就是招聘大厅每天最少有1500个现场招聘工作岗位提供给应聘者,而更多的岗位和招聘公司,则通过人才大市场的管理处委托招聘。小雪捏着快要攥出汗的简历,在每一家招聘单位的隔间前充当队伍尾巴,排队,排队。那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队伍,而是求职者在用自己经过多年学校教育之后,把单位面积能容纳人肉个体的数量推至极限的一场野蛮竞赛。我和小雪完全身不由己地被夹在这股势不可挡、汹澎湃的求职者的人潮中,我已看不见招聘公司的现场工作人员,在我前面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求职者,我看见他脖颈子上面青筋蹦起,像无数条盘旋向上的蚯蚓,汗水正顺着黝黑的脖颈流淌,湿润了他那件结满黑油的白衣领。在我的左边和右边,则是两只坚强的臂膀无私的支撑着我,让我在人潮中岿然不动,我实在无暇对他们表示感谢,因为我被后面的人紧紧的顶住不得动弹,全然被那些人肉的气味充斥鼻腔,熏得我脑袋嗡嗡作响―你知道人肉的气味吗,如果你在冬天的洗澡堂子或者是某大学男生宿舍楼住过,还能不被那汗水沤透的衣服味、人肉散发的腥热味、各种狐臭味和胳肢窝的体味所彻底摧毁嗅觉细胞的话,我真要恭喜你,你已经拿到了九江人才市场的入门资格证了。我和小雪在人才市场大厅转了一圈后,除了前胸后背挤出一身臭汗和别人洒落的无数口水外,我们一份简历也没有投出去。不过,这一点必须声明,这可不关我的事情,是小雪自己胆怯,看着悬挂在隔间上那一面面招兵买马的旗帜,无数当兵吃粮的条件都列得清清楚楚:“英语四级以上,工作经验三年以上,九江市户口”等等等等。我看着身边无数成锥形排列的人群,锋利的锥尖直指一个个招聘单位,我真是由衷的羡慕。

从人才市场出来,下了一个很大的斜坡到马路边上,就有一个过街天桥。我和小雪沮丧地趴在天桥的栏杆上往桥下面看,我数了一下,这川流不息的货柜车、小轿车、公交车每分钟流量为二十七辆。长长的车龙沿着笔直的马路从遥远的地方穿过我们的脚下再到遥远的地方,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急匆匆的转动着车轮赶路,而我们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的游荡。我们顺着马路向前走,九江的马路十分宽敞,路两旁处处可见法国梧桐树的绿姿。风儿卷习而来,绿的叶背被刮得翻了过来。默默地耸立在甘棠湖岸的垂柳,则呈现出一片浓浓的绿韵。此时,正午。春天的太阳散发着白的光芒照耀着我们,走在春天阳光里,我们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汽车的尾气带着汽油和发动机的轰鸣在耳边嗡嗡的轰鸣。

“那有一家家具广场,我们进去逛逛吧。”小雪说,“你那衣服不能总放在箱子里。”我们在一起时,小雪做什么事总是要先征求我的意见,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她才肯去行动。中国传统女人的贤良此刻正在她身上散发着柔美的光辉。“好吧”我欣然同意。

我们走进一家名叫“大富豪家具”的家具广场,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这在九江是一家规模最大的家具广场,其国内公司标志设计得极其复杂,上面除了两只狮子左右站立,一条鳄鱼横卧底下,还有缤纷复杂的花纹以及树干枝叶掩映着数不清的小鸟,俨然一个动物王国。我不知道是否购买家具的客户在选购的同时顺带把自己想像成在原始雨林中穿梭的万兽之王。顾客们在悠然的选择着心仪的家具;从他们的神态看,都不是像我们这样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跑到这里打发时光。这不免让我心里开始变得发虚起来。“这个好看,这个也不错,快来看这个,我最喜欢这个了。”小雪在沙发,茶几,衣柜间快乐的穿行着,不时发出欣喜的赞叹。她的欢乐的声音把导购小姐不经意地引到我们面前。“小姐真是太有眼光了,这款是我们刚进的意大利风格的布艺沙发。你瞧,这亚麻布的面料,是多么符合复古的时尚潮流啊;弧形的沙发靠背和罗马底座也是意大利设计的国际专利。这一款共有三件,一件三人的,两件单人的。同时我们还奉送一个原厂出品的钢化玻璃茶几……”导购小姐娓娓道来,鲜红的小嘴透着探知我们口袋里的欲望。

“多少钱呀?”小雪问道。

“现在我们特价优惠,七五折,包送货安装,共计3780元。”导购小姐看着我说道。

“这么贵呀!”小雪吐了吐舌头朝我挤了一下眼,“我们再看看别的吧”说完,她拉着我溜达到另外一组沙发前。那导购小姐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小姐真是好眼光啊,这套真皮沙发是宜家家私的最新款式,蓝色磨砂真皮包面,巴西木底座,螺纹扶手复古典雅……实在是太适合像你们这样年轻的二人世界。”也许是被“二人世界”这个词给深深打动了,小雪又问了一下,“这个多少钱?”

“这组沙发很抢手,我们总共只进了五套,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组了。如果你要购买,我们用最低价给您,2400元,怎么样?”导购小姐说道。

“我们再看看吧”小雪拉着我的手假装转了一下,匆匆的跑出了家具广场。其实我一直没说话,因为我留心了一下整个上万平方米的广场,她那上百款各种各样的沙发,起码都在3000元以上,有的甚至是5000至8000元的价位,还有几款已经突破了10000元。而我后来也才知道,九江,中产阶级的家庭,沙发均在3000元左右,这里虽然高档一些,但是并没有脱离九江中产消费的框架。

我们一起坐在高架桥下面的绿化带上,我心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尽的悲哀。对一个兜里的钱只购买一条沙发腿的人来讲,要在短时间之内实现在九江安居乐业的理想实在是太渺茫了。

“不要紧,我们努力找工作,努力攒钱,总会有这一天的。”小雪安慰我,好像今天去人才市场没找到工作的是我而不是她。她用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鼓励我。在我们不远处是一个九江的三口之家,年青漂亮的妈妈带着蹒跚学步的宝宝放着风筝,马路边上,她老公正从一辆车里钻了出来。那是一辆蓝色本田车,我也不知道是那一款。但是从他们幸福的表情来看,他们是真正的九江人,这座城市的主人。再远处,几个身穿单衣的小青年坐在草地上打扑克,不时地因为出牌而把欢笑和争执的声音传递到我得耳朵里。看样子是在九江工厂打工的打工仔。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干几年,攒一点钱,回家盖房、讨老婆,结婚生子。在自己贫穷但是亲切的老家走出自己的人生轨迹。九江,虽然建设在他们的肩头,但是,他们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们从农村涌向城市,做没人愿意做的事儿―拆房、修道、搬运、洗发、清洁、保安、坐台……。而城市管理者对待他们只有一个字:拆而我们呢,我们又属于哪里呢?是的,我们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城里人。我们是仰仗土地又背叛土地的人,我们在模糊的虚荣中,用零星作响的掌声去填充自家空荡荡的粮仓。对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而言,文化的名号有时真的有如鸦片,你可以无一技之长,甚至可以卑劣猥琐,但却能在瞬间自觉凌驾于万人之上,妄想自己那点文字以不朽。

“总有一天,我也会开着自己的车,带你来到这里,快乐的享受阳光,轻松的享受九江生活。”我向小雪信誓旦旦的发誓。

那一天,我们很晚才回到家,很多的时候,我们都是屏声静息,沉默无语,背靠背坐在草坪上。我们目送着天边流云的变化,目送着太阳渐渐沉落地平线。我不知道小雪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对将来生活的渴望,或许是对未来工作的憧憬。而我,则充满了对未知的无法把握的迷茫。

天色暗了下来,我俩挽着手在马路上走了好几公里才回到家。夜色吓得九江绽放了她绚丽的芳华。虽然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闪烁的霓虹下面掩映着怯怯的流莺,车水马龙的立交桥下蜷缩着流浪的乞儿,但是此时,我只是被那缤纷的绚丽灯光所迷惑,痴迷于她的万千色彩和激情四射。

那天晚上,她从楼下快餐店买来两份盒饭,一共花了六块钱。小雪和我坐在家里的纸箱子上,默默的吃着。小雪总是挑出她饭里的肉片给我,说自己在减肥,要是自己胖胖的,给人家第一感觉不好,找工作就会很难。我知道她是心疼我,而我至今却仍然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给她,那怕是一个小小的礼物。她依然留在我的身边,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我多留一点,这真令我羞愧难当。作为男人,我没有给她遮风挡雨,作为支柱,我却一事无成,甚至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胡乱发脾气、耍性子,让她在夜里默默流泪。我真他妈是个大混蛋。

不管怎样,工作的事等明天再说。后来,我们紧紧相抱在一起,谈了很久很久,话题都很严肃。然后洗澡,接着再谈;起初开着灯,然后干脆把灯关掉。一些事已得到证实。我竭力使她同意去人才市场是找不到工作的,她欣然领会;在黑暗中我们消除了彼此的误解。

次日凌晨,我们毅然开始执行新计划。我们打算去十里一带,在那儿找些餐馆的活儿干。我同小雪乘一路公共汽车去十里的那天下午,天气和煦温暖。我们靠在坐椅上,完全放松,边聊着天,边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楼房,什么事儿也不操心。我们下了车后,沿着坑坑洼洼,尘土遍地的街道,一家一家地推开餐馆的大门,问他们招不招人。站在黑乎乎的门口、围着白色围腰的服务员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乡下人一大早就来到街上,到处都可以见到他们。我们仔细地把临街那些店面看在眼里。“老板!要不要人?扫垃圾,刷盘子,当小工,打下手都行!工钱好说,管饭就行!”我大声吆喝着。其实我听得出来,我的声音中有着做作的夸大,似乎只有大声喊叫才能掩盖住心里的怯懦和卑贱。“不要!不要!”一个中年妇女从柜台后站立起来,不耐烦的挥着手,象是在驱赶苍蝇!我们被连推带搡的赶出了第一家小饭店。小雪笑笑,对这个老板娘说了声“谢谢”。然后去推第二家饭店的门。“老板!要不要人?扫垃圾,刷盘子,当小工,打下手都行!工钱好说,管饭就行!”我们继续吆喝着。“滚!滚!”一个睡眼朦胧的男子从里面冲出来,也许是昨天晚上打麻将输了,也许是被老婆骂了,好像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我们被骂着滚了出来,小雪依然对他说“谢谢”,留下愣愣的他。我们虔诚而坚定的去推第三家饭店的门。“老板!要不要人?扫垃圾,刷盘子,当小工,打下手都行!工钱好说,管饭就行!”我们继续吆喝。就这样,我们到处碰钉子,被人足足拒绝了十一次。其间曾有一个老板用油腻的大手捏着小雪的简历研究了半天,好像是要鉴别一下真伪。“不是我不用你,而是你根本干不了多久,你现在是需要吃饭睡觉的地方,干上两三个月又要去找别的工作了,到时候我还要再雇人,这里不适合你,还是到正式的公司去试试吧。”

十里大街小车、农用车、大货车川流不息,发狂的噪音震耳欲聋。每隔几分钟至少发生一次交通违章事故;人人都匆匆忙忙向着前面的方寸之地挤―而大街尽头则是一片广袤的稻田,分外宁静。我们从东头一家家问到西头,我们走遍了这条街,还是没人雇用我们。前面靠铁路左则有一个叫东陶的建材市场,据说是浙江温州老板开的。小雪叽哩呱啦同她的同乡聊开了,逢人便问是否有活儿干。已是夜晚,十里大街简直成了倾泻着炫目光华的大电灯泡:电影院,眼镜店,廉价服装地摊,一块钱门票的通霄录相厅,灯光爱昧的发廓,停车场上破旧的大卡车和溅满泥土的翻斗车多达上百辆。十里有不少台资工厂,那些下班的民工好像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坐在路边草地上抽烟打扑克。小雪不放过任何同他们聊上几句的机会,我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竟然还有安徽、湖北一带的北方口音,带着套近乎的小算盘,我也厚着脸皮凑合了过去。但是纯朴的民工们保持着“不和陌生人”说话的古训,不管我们如何套殷勤都个个沉默,不再开口。确实,在九江,在街上,在路边没事朝你献殷勤、打听路,捡到钱包拉你分钱的,十个有十一个是骗子,还有一个在旁边躲着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问题是,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只是想认个老乡也不行吗?我诚恳的说出我的企图,民工们渐渐放弃了警惕。这真是一群憨厚的小伙子,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问我们这个那个,然后大家一致给出主意,总而言之,他们工地上的力气活小雪是干不了,木匠,瓦匠,电工等技术活小雪也不会,最后,一个皮肤黑得像黑人,可非常善良的彭泽民工告诉我们,他有个堂哥在共青城一个叫鸭鸭的羽戎服装厂开卸车,看看我们能不能去那边碰碰运气。那民工所说的鸭鸭羽戎服装厂就在德安县,离九江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小雪要是去那里上班,就不用辞掉都昌的工作了。我开始心灰意懒,几乎绝望了。但不管怎么说,拿到他堂哥的住址,我们还是千恩万谢。

十里大街的夜疯狂般喧嚣―是周国贤在《目黑》中唱到的那种夜晚―声嘶力竭般的吼叫和喧嚷。而在这番喧嚷之上,黑色眼睛沿途似乎与你有过一帧风景,路上谁也没名没姓;静静行经,留影目黑之夜,仰望流星游历。人们在卡啦ok厅、街头巷尾、卫生间、窗户边低声唧。有时候竟也咒骂几句,朝窗外望望。

此刻,在我眼前的这些民工兄弟,真是令人羡慕啊!他们活得轻松、舒展、透明、纯脆,不躲闪、不掩饰、不怯懦、不自抑,全都像一株株按照太阳的走向随时调整自己生长方向的向日葵。而我眼下最想―小雪也一定这么想―去喝一杯酒消消我心中的怨气。我们花了九块钱买了两份盒饭和三瓶庐山啤酒,来到铁路调车场。我们发现一些流浪汉围着火堆坐在货箱上,于是也坐在那儿喝了起来;右边停着几节周身已变得乌黑的运货车厢,映着火光,但在月光下看起来仍显得有几分悲凉;向前面望去是四号码头如火柱似的灯光;左边有一个硕大的铁皮屋顶的仓库。小雪傻乎乎地把两瓶啤酒都喝光了,就这样边喝边聊。她紧紧抱着我,让我在冰冷的地面上,薄薄的纸壳上,把脸埋藏在她温暖的乳房中无声啜泣。当然她告诉我别离开她,她说她可以晚上去摆烧烤摊,可以再去卖啤酒,挣的钱可以够我们生活;我用不着干活,只管坐在草地上喝啤酒吃烧烤。“你同意吗?”我坐在货箱上真想叫喊。我真痛恨自己的无能!我痛恨自己在学校时候牛逼哄哄的以为天下之大从此可以尽情遨游,一展鸿图。到如今却连顿饱饭都没有办法让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孩吃上;我痛恨自己曾经感觉自己满腹经纶,胸怀大志,到如今却卑微低贱得如同街边的一只破鞋无人问津。铁路上的流浪汉已经走了,一些醉鬼和年青的母亲带着孩子路过;一辆警车开过来,警察下车东张西望。在我们前面不远处一列货车在调轨。蚊子像沙尘暴挂在夜空里。从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调轨的嘈杂声淹没掉了汽笛声。蚊子仍像漫天扬起的沙尘。我们起身漫不经心地朝火车站街下跨道走去,穿过滴水的隧道,上去就是南门湖公园,再向右拐入体育馆的足球场,经过九江宾馆门口,向左拐入南门口大街,过了工人文化宫来到步行街。湓浦路真长,我们终于到家了。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我同小雪分手告别。狗在小巷内窜来窜去。僻静的小巷有少许街灯。夜色温柔,我看见小雪住的三楼窗户已亮起了桔黄色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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