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铁英还活着,仪龄松了口气,但又平添了一份怨气。他竟然只给贞淑来信,却不给我,虽然我不是他的妻子,但他应该知道我对他的关心一点不比他妻子少。
铁英好歹是明白了这场战争毫无意义,他不会像润安那样傻乎乎的冲在最前面,也许他还能平安回来,仪龄在心中为他祈祷。
贵族们疲惫了,真的很疲惫,虽然他们有过希望,但现在失望远远大于希望。革命军节节胜利,朝廷的军队节节败退。他们不再富有,甚至不再有尊严。死亡、疾病和破产给每一个贵族家庭留下了无限的悲伤
终于有一天革命军逼近了,贵族们也开始知道战争将要打到自己的家里来。
在某一天,人们得到一个坏消息也是好消息,皇帝和太后宣布退位了,大清完了,不过战争也结束了,战火不会烧到自己家门口了。
这支地方贵族组成的军队放下了武器回家了,铁英回来了,辫子剪掉了,是他自己剪得。既然朝廷不在了,这根朝廷的标志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他浑身脏兮兮,他的模样与从前判若两人,他再也不是那个英武的贵族青年啦,现在已没有贵族,连皇帝都没了。
铁英一回来,大家都去看他,如今食物短缺,大家把自己家里还有的好吃的都带上了。
大家都为铁英能活着回来而感到高兴,向他祝贺并附带着询问战场上的情况。
铁英似乎对这些问题已豪无兴趣,他很成功的转移了话题。他和大家闲聊着,不停地笑,这种情况以前很少见。他说了很多话,但好像又没有说出什么东西来。他兴致勃勃地讲述他是怎么弄吃的,怎么发明各种减缓饥饿的办法。
仪龄看了很心痛,他觉得他该好好的休息,大家不应该再谈论这些让他不快乐的话题,铁英很压抑,他心中究竟藏着什么呢?
战争结束后隔离状态慢慢打破,一队队衣衫褴褛,断手断脚的朝廷败军们默默的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如今他们已不再是军人,说是难民更合适些。他们每走过一家就要伸手要吃的,人家不给,他们也不生气,他们知道老百姓也没啥吃的啦。他们虽然疲惫但行军速度却不是很慢,有时候他们脸上甚至挂着微笑,他们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见到家人。
回家!回家!这是这群曾经的军人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朝廷完了,一切都过去了,活着回家开始新生活,。
回家!回家!他们不爱说话,不爱提战争,也不谈今后。
战争的一个重要副产品就是跳蚤,这些人到家后都病倒了。对于这些传染性的疾病,他们的家人感到害怕,这些可怜的人暂时还无法住到家里,他们被集中起来。大家很快行动起来,没有特效的西药,就用传统的法子。
野地里来的药草配上开水就是特效药,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洗澡。这群男人们统统脱光仔细洗浴,衣服被放进大锅中煮沸,直到虱子彻底消灭为止。姑娘们在远处偷窥,这个时候人们仿佛回到原始社会。
新的政府成立了,不过这个新的政府在仪龄心中似乎并不比当年的朝廷民主。欠税的没有选取权,在朝廷中担任过中级以上职务的人没有选取权,旗人们觉得自己一下子从贵族变成贱民。
他们的土地被没收,奴役被解散,他们失去了一切。钱在此时太重要了,仪龄想起了裘大卫,他有段时间没来了,她准备去找他。
找他并不容易,先是写了信,但毫无回音,于是仪龄只好亲自去找他。裘大卫倒是很热情,但却绝口不提什么时候能借钱给仪龄,而是带着她到处拜访朋友及参加各种无聊的宴会。仪龄觉得他是在拿自己做炫耀,但为了全家的生存,他只好忍了,但心中却牢牢的记住这不快。
仪龄惦记着家人,终于一天她跟裘大卫摊牌,不管他借不借,她明天都得走。裘大卫没说什么,第二天当仪龄起床准备回去的时候,裘大卫的仆人递来一个信封,里面竟然是张银票。仪龄问裘大卫去哪儿了?仆人答不知道。仪龄不想想那么多,拿着银票她高兴的回到了家。
以后该怎么养活全家呢?她决定做生意。
她带着福妈来到省城,这里和家乡一样乱糟糟。
这里有一位姓水的老板,早年阿玛对他们家有恩,水家一直很感激,多次表达要报答。仪龄找到水家,水家的老爷已过世,如今是少爷当家。这少爷没上过洋人的学堂,不过倒也不保守,颇能接受新鲜事物,他热情的接待了仪龄。仪龄把此番来意说明,水家少爷很痛快,当即表示老父临终前还不忘要儿女报答恩人家,这个忙他是帮定了。他问清楚如今乡下的情况,告诉仪龄,如今米和布匹最好挣钱,但都被新的政府控制着,不过官场上他还有些朋友,可以给予疏通,他当即修书一封给当地的实权人物,又命人装了几大车的米和布匹让仪龄带回。
仪龄回到家乡首先拜访了那位实权人物,虽然是水家少爷的朋友,但自己也不能空手而去。他说服恩娘拿出几件成色极好的首饰,用极好的盒子装好,前去探路。该人物是个大老粗,不过办事倒也痛快,笑脸相迎送礼人,表示仪龄在此地可大胆放心的做生意,还说自己早年也是朝廷的官员,如今虽说天变了,但对前朝还是有感情的,绝对不会为难旗人。
看着自己手中马上就可以变成钱的货物,仪龄是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全家的生活有了着落,忧虑的是让她这位曾经的千金大小姐去和别人讨价还价,她能行吗?
第二天她让家里的仆人把车赶到集市,坐在大车旁一句话也不说。来买的人问她价,她让别人开价,别人开的价她不满意就摇摇头,别人再开价,她满意了就点点头。就这样不到半天就把全部货都卖了出去,一算下来,把她自己都吓住了,这半天赚得钱竟然够一大家子一个月的开销。她第一次开始觉得做生意不但不是件令人不好意思的事,而且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她觉得很有必要庆祝下,在集市上她买了肉买了酒,回到家主人、仆人围坐在一起,现在这种时候,原来的规矩都废掉了,没了主人与仆人的区别,这时候大家要紧紧的依靠才能生存。酒不是好酒,肉也不是好肉,但这顿全家吃的非常开心。阿玛说朝廷完了,以后就全得靠自己啦。
仪龄原本想第二天就动身去省城的,不过阿玛说,不要去的太勤,以免打扰人家。况且这次挣的钱够一家用一个月的啦。
阿玛是好人,过了几天吩咐仪龄买些米、面去各家看看,他说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好,现在是困难时期,大家应多互相照应。
仪龄照阿玛的话做了,她去的第一家是铁英家,带去的不仅有米、面,还有肉还有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