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苦探

第一节

流岚怀里抱着保温饭桶，步履沉重，那里面装着苍劲想吃的酸菜面片。快到医院了，流岚想扯出一丝微笑，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悲痛。父亲“头七”刚过，苍劲便病倒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若是报应，一切病痛都朝自己来好了，可偏偏加注在自己最爱的人身上，自己能承受的，只有这无边无际的苦水。

父亲的死，就像一道钢鞭，狠狠地，毫不留情的打在流岚身上心上。一鞭一鞭诉说着她的不孝，她的无情。她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父亲到临终的那一刻也没有原谅她的事实，这个事实会象一颗顽强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会让她堵一辈子，疼一辈子。

那是她最爱的父亲，是最爱她的父亲，她居然能狠心如此。她从不违逆父亲，这唯一的一次，居然使得父亲撒手人寰，而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此刻躺在医院的那个男人――苍劲

第二节

初见苍劲，流岚着实呆住了，她死也不肯相信讲台上握粉笔龙飞凤舞的男人能不合时宜的覆着白发。光看背影，就有一种慑人神魄的气质：孤傲，清泠，似乎又有一点，嗯，落寞。苍劲左手执笔，右手插进口袋，板述却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苍劲回过头，一眼便看见站在教室最后的流岚，看着她一脸的痴傻，一脸的讶异。

苍劲垂首莞尔，从来没有人如此坦白的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那位同学，不坐下来，是有疑惑吗？”

望着他的口型，流岚明显一震，声音低沉而悠远啊。流岚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一直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但此刻，她却不愿用英俊来形容眼前的男人，仿佛远远不够：他的白发泛着令人疑惑的青色光泽，软化了他脸部坚毅英挺的线条，却凭添了一种味道，一种不落窠臼大气的味道，一种仙风道骨出尘的味道。这个看起来不及不惑之年的男人，是什么样的际遇令他早生华发呢？他究竟多大？

就这样，鬼使神差的，流岚吐出有生以来最白痴的一句：“老师，您今年几岁？”

第三节

夕阳的余辉撒了一湖金，仿佛星子片刻不停的眨眼。流岚骑着脚踏车在林荫道中穿行，不经意间的一瞥，便立刻被那一湖碎金吸引，停下车向湖边走去。落日熔金，一切如火嫣红，流岚想伸手握住眼前的一抹辉煌。微风抚过，花瓣从树上飘摇而至，落在肩上，流岚扯扯嘴角拿下它放在手中观摩着，她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什么花，有点微香，又像蒲公英一样顶着毛茸茸的小伞，微红，煞是可爱，想回首一探究竟，便再也无法回头。林荫道的一端，白衣白发的男人斜倚着树，一手拿书，一手插口袋，垂着首，白发在夕阳中越发柔和，配合着漫天落英时而遮住修长的轮廓。。。。。。不知为何，流岚被这一刻深深感动着，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满满的要溢出来，眼睛里的泪水仿佛也要出来沾染美好，无法控制的溢出眼眶。此刻，流岚的脑海中只有张爱玲的一句：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巧赶上了。。。。。。流岚没有犹豫，落魄的上前：“你也在这里吗？”

苍劲抬头，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孩子，心里轻轻一颤，蹙著眉，启齿，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看着苍劲表情的而变化，流岚倏忽间清醒，意识到自己又鲁莽了，回头推骑脚踏车，风一般的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疑惑的苍劲和一阵摄人的芬芳，不知是不是花香。。。。。。

第四节

紧紧的抱着保温桶，流岚脑海中浮现出与苍劲的初识，从前的流岚，并不相信一眼万年的，可是她没有想到，仅仅与苍劲的两次相遇，便改变了她的人生。她也曾怀疑那份感情是仰慕，是迷恋，是少女最真诚最原始的憧憬和向往。但是，当父亲极力反对，当她想到终有一天苍劲不再属于自己，一种陌生的情愫终于浮出水面：她愿意为他牺牲，原以为他放弃。在他面前，总是忘了自己的喜好，爱慕着他醉心的一切。她不能忍受分享，甚至不能忍受苍劲对别的女子稍加欣赏的赞誉之辞，而他如水的气质总能抚平自己作为小女孩最原始的狂乱。她愿意安下心来在佛堂陪他度过一段最静谧的时光，有时，她怕时间太快，怕时间会在幸福回甘的时候戛然而止；有时，他怕时间太慢，恨不得沧海桑田，刹那间便是白头。。。。。。倘若这样的感情还仅仅是仰慕，那爱情，究竟是什么？

此刻的流岚已经不去想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了，因为她已是不能回头，他必须坚强地面对自己选择的一切。可是她真的害怕，父亲的故去，已将她生命的一半带走了，她此生已是不能心安，只能心疼，倘若苍劲再有不测，她的人生就真的很难找到意义了，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流岚伸出手颤抖地推开房门，每次进来之前，她都很怕，很怕看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然而任何一次都比不上今天来的惊心动魄，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平整光洁的被褥，流岚的血液几乎凝滞了，要不是床头上摆着自己最喜欢的花瓶，插着自己最喜欢的鸢尾，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房间，可是，苍劲人呢？病的那么重的苍劲到哪里去了，甚至加注在他身上那一堆复杂的仪器也一起消失了，流岚扔下保温桶

“护士，护士――”流岚大步流星上前抓住护士的肩膀，气息不稳“702的病人到哪里去了？”

“哦，苍先生出院了。”

“出院？谁准他出院的？他病得那么重，你们怎么能让他出院？”流岚几乎抓狂

“苍先生的强烈要求，我们怎敢阻止，况且有人陪同护送，我们以为顾小姐你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流岚语无伦次，“那他现在在哪里？护士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流岚真想大声尖叫，但她明白此刻需要冷静，苍劲病重，还能去哪，应该回苍门了，

流岚不作第二想法向苍门奔去。

第五节

若流岚从前不知道什么叫沧海桑田，在今天，她彻彻底底的领教了。苍门所在地那气势如虹，古朴严谨的建筑犹然在立，只是那挑檐下遒劲的在“苍门”二字却已被“四海堂”取代。扁平圆润的隶书书写的“四海堂”匾额仿佛已经在那里存在了一千年般沉静，可是，流岚的心却静不下来。“四海堂，四海堂，难道是关四爷？”流岚不顾一切的要冲进去，却被门口突然出现的两个黑衣男子拦住：“小姐，这里不是你能进去的地方，请回。”

“我要找苍劲，为何进不得？”

“四海堂没有苍劲。”

“这里是苍门！”流岚觉得这二人不可理喻。

“这里不是苍门，小姐似乎找错地方了。”

“我找错地方？苍门，我闭着眼睛也摸的到！我会找错？你们别无端生事，让我进去！”

“小姐，请不要无理取闹，不然，我们就真的不客气了。”二人作势拉住流岚。

“你们敢！你们――”

“让她进来――”一道年迈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是关四爷的声音，二人松手，流岚强忍住怒气冲了进去。

“哈哈，是岚儿啊，怎么――”

流岚手一扬，打断了关驷海下面的话，“关四爷，流岚不想知道‘苍门’何以一夕之间成了‘四海堂’，只想知道苍劲在哪，求您给个明示。”

“噢，呵呵，岚儿不急，劲儿的病许久不见起色，想来是国内庸医医术不精，我送他出国去了，不过，这也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岚儿可别迁怒于我这老头子啊！”

“出国！？”流岚简直讶异到了极点，心中的不安扩散开去，“为什么他出国没有告诉我？我只一天没去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流岚几乎要歇斯底里。

“这个么，呵呵，或许劲儿有他自己的考量，不过，离开之前，劲儿有书信留给你。”关驷海拿出一个信封交到流岚手上。

流岚几乎不敢接过，她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结果，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短短的一刹那，流岚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颤抖着打开信封，白纸黑字，是苍劲俊逸奇峭的字迹，字不多，但足以令流岚身置寒窑“岚儿，

此生缘浅，

勿复相思。

珍重。

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