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左手
第一章晚餐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郭威正在刘小山的电脑上玩着纸牌。从昨天下午开始,他的左手就一阵一阵痛得厉害,搞得他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同室的小山这几天在外面实习,因此他老实不客气的霸占了对方的电脑。
“郭威吗?”电话彼端传来的甜甜女声让郭威的热血忽然往头上涌了一下。
“是我,您是……”
“我是蒋晓梅。”
“哦,是您……”因为兴奋,郭威的脸不由自主的有些红了,平时难得接到女孩子的电话,兴奋之余竟然忘记了手痛,也忘记了问问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谢谢你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帮我修改毕业论文,刚才老板通知我说我的论文通过了。”
“恭喜恭喜,不要谢我,是你自己做得好。”郭威一边回答一边觉得有些好笑,好像现在大学里的研究生都称自己的导师为老板,他自己就从来没有这样叫过。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蒋晓梅的声音似乎有点紧张。
“没有,你有事吗?”郭威巴不得对方生出点什么事来,好让他有机会再见到这个漂亮的女孩子。
“想请你吃顿饭。”
“干吗这么客气?”郭威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过帮人家改了一下论文。
“一定要请的,要不是你帮忙,我的麻烦就大了。”
郭威放下电话以后,不由自主的对着镜子看了看,里面是一个瘦削苍白的年轻人,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巴,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味道,以至于25岁的郭威看上去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蒋晓梅给郭威打了电话以后便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化妆,这很不符合她的本性,因为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想把自己弄得漂亮一点。其实以她的能力还达不到必须请人帮忙才能通过毕业论文的程度,可是她竟然鬼使神差的把论文初稿弄得乱七八糟,然后丢给了郭威,说到底,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的晚餐。
那天中午,郭威的左手依旧钻心的痛,并且那种痛逐渐向上延伸,一直达到左臂的肘部。
那种痛似乎来自骨髓的深处,当他用右手在疼痛的部位按下去,想确定疼痛的点的时候,却又发现似乎根本就不痛了。也许是神经出了问题吧。他不愿意去医院,也许疼痛马上就会过去的。
五月是上海最好的季节,站在耀眼的阳光下,郭威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
蒋晓梅穿着淡绿色的连衫裙,举着一把漂亮的阳伞正在后校门那里等他。
郭威感到自己满身的活力似乎就要穿透皮肤蹦出来,可是他依旧庄重的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
为什么我不敢对她说她很漂亮?郭威有些自怨自艾的暗自埋怨自己,蒋晓梅也有些失望:我这样打扮是不是看上去不自然?怎么他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在二楼的雅座,郭威和蒋晓梅对面而坐,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蒋晓梅心中忐忑,她在和自己生气,也在和郭威赌气,那家伙简直就像一块木头。郭威心情也不好,一半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没有用,面对这个心仪已久的女孩子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还有一半原因则是他的左手现在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你的工作单位定下来了吗?”
“哦,还没有。”郭威一边用右手捏着左手的手掌,一边回到道。
“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你好像也不着急啊。”蒋晓梅似乎有点不开心。
“导师说如果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介绍我去一家电脑公司――”
“你那老板的为人系里是有名的,你怎么相信他的鬼话?他一直让学生帮他干活,一年有几十万的收入,可是给了你们多少?”
“这个……,我只是做一些科研项目,不涉及钱的问题……”郭威不想谈这个话题,可是蒋晓梅早把话茬接了过去。
“你当然不涉及钱的问题,老板对你这样的老实人最黑了。你那个师弟叫什么来着,他比你晚来了一年,可比你聪明多了,老板想像白用你一样也不给他工钱,去年年底他跟老板谈了一次,结果老板立马就给了他三万。――你干的活比他多得多,为什么不找老板谈谈?”这样说的时候,蒋晓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谈这样的问题,是郭威木然的神情把她惹恼了,因此随便抓了个话题就聊了下去,也不顾对方是否愿意听。
郭威感觉自己的左手痛入骨髓,可是不得不忍受对方这一通夹头夹脑的轰击。他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可是尽管他缺钱,却不认为自己应该去和导师讨价还价。
蒋晓梅瞪眼看着粘在郭威左肩上的那块橡皮膏,这件衣服郭威上本科的时候就穿着,天晓得他还要穿到什么时候。
郭威忍住左臂火烧一样的疼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子放到嘴里,鸭子是香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美味了,他慢慢的品着,暂时忘却了身体的不适,把蒋晓梅的教训也抛到了一边。
面对桌上并不算丰盛的饭菜,郭威露出的贪婪样子让她没来由的气往上撞,倒好像他嘴里的那块鸭子比她蒋晓梅的吸引力还大许多倍。
“听说你哥哥是做生意的?”她有些不耐烦的放下了筷子。
“是的。”郭威一边含含糊糊的回答,一边又伸出了筷子。
“他为什么不帮你?读本科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从那时候直到现在你好像都不宽裕。”蒋晓梅有些气恼,她本来想对郭威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可是话说出来就变成了教训。
“这……,”郭威放下了筷子,他的左手又开始疼了起来。
他抬起右手在头上摸了摸,头发的掩盖下那道硬硬的伤疤还在。
“他的生意做得也不是很好。”他抬头看了看蒋晓梅,勉强笑了。
“鬼才相信,听刘小山说……”蒋晓梅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郭威的脸色忽然变得死一样的苍白,连忙问道:“你不舒服?”
“没什么,我的手……,有点痛……”他无力的甩了一下左手,痛苦之下几乎想叫出声来。
“我看看。”蒋晓梅不由分说拉过他的左手上上下下看了一回,心里嘀咕没有什么啊,可是郭威的神情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于是她捧着郭威的手呼呼的吹了两下,然后放在自己的手心慢慢的揉了起来:“别着急,一会就好了。”
郭威惊诧的看着她,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这么亲密的接触,蒋晓梅的手凉凉的,软软的,他觉得非常舒服,疼痛的感觉也倏忽之间没有了。
蒋晓梅揉着他的手,同时用那对黑漆漆的大眼睛火辣辣的看着他,让郭威有些动情,他觉得热血不断的往头上涌来,他想站起来,到对面坐下,把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揽入怀里,可是不敢,因为蒋晓梅正一心一意的帮他查看他的手出了什么问题。
他作贼一样的四下看了看,还不到吃饭时间,二楼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客人了,他咽下一口唾沫,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急匆匆的从木制楼梯那边走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郭威感到来人踏在楼梯上空洞的声音似乎一下一下踩在他的心里,莫名其妙的,他紧张起来,本能的感觉到来人和自己有关。他的心紧张的跳动着,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头从楼梯口处的地板下面冒了出来,像恐怖电影里面的镜头一样,先是人头,然后是身子慢慢的一边往前移动,一边有更多的部分冒了出来。
仿佛受了催眠,郭威愣愣的看着新来的人上了二楼,四下看了看,然后一直奔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这个人我见过,他是谁?潜意识里他这样对自己说。梦游一般,郭威看着这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你是郭威?”来人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一米七十多的个头,举止沉稳,看上去很干练,脸上的神情有些肃然。他的手上戴着一枚大大的扳指,人还没有来到跟前,郭威就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龙香水味道。
“您找我有事?”郭威一边问,一边回想着这个看上去有些熟悉的面孔,心里想着我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我是你哥哥的同事,他病了。”来人神色凝重的看着郭威,缓缓的向他公布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为什么,郭威感觉对方的语言或者表情里似乎有点什么可疑的地方,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哥哥……,病了?什么病?”郭威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想象不出身体强壮如牛的大哥居然也会有病倒的一天,从来人的表情看,可能还病得不轻,不然怎么可能来找他这个弟弟?
“我是特意来接你的,晚了恐怕……”来人踌躇一下,可是潜台词却十分清楚,郭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回头看了看蒋晓梅,晓梅正惊诧的看着她,脸色也变了。
“他现在在哪里?住在什么医院?”见郭威忽然沉默不语,蒋晓梅问道。
“他现在在嘉兴,我是特意开车过来接他的。”来人指了指郭威。郭威一刹那想了起来,三年前他去成都找哥哥借钱的时候,在哥哥带他去的那个温泉度假村翠月轩里曾经见过这个人,当时他和哥哥坐在一起,别人介绍说他是龙哥。
“好,我马上跟你走。”郭威没有半点犹豫,这样的时候无论如何他该去看看大哥,尽管许多年以来他对那个畜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好感。
“要不要我跟你过去?”蒋晓梅也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了郭威的袖子。
“不要了,我一两天就回来。”面对蒋晓梅,郭威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害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女孩子了。他大着胆子伸手在晓梅的脸上拍了一下,努力压制住那种类似生离死别的奇怪念头,可是眼泪却几乎要掉下来了。
“你带上我的卡,里面有一些钱,密码是――”蒋晓梅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塞到郭威的手里,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几个数字。
郭威本能的想推辞,可是转念一想,大哥病危,可能正是缺钱的时候,于是把卡放入自己的钱包,感激的看了看她:“我走了。”
他跟在龙哥身后走下楼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从楼梯的护栏之间,蒋晓梅正依依不舍的冲他挥着手,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告诉龙哥不去看大给了,他不想就这样离开晓梅,可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不可能做出那么可笑的事情,如果当真这样,就连晓梅也看不起自己了。
龙哥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坐在里面很舒适。郭威神魂不定的看着路边匆匆闪过的人流,想问一下大哥得的是什么病,可是龙哥的神色凝重,一再推说见了面就知道了,于是他也就不再问了。
汽车从莘庄拐上了沪杭高速公路,在枫泾立交桥那里又转入320国道向西驶去。郭威听着车窗外呼呼的风声,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哥哥在各个时期的形象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听龙哥的意思,似乎大哥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亲手杀了那个畜生,可是一旦听说他要完蛋的消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相反,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苍凉的感觉,似乎随着大哥的病危,自己的半条性命也随之而去了。
他的左手又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
第二章大哥
龙哥驾驶汽车穿过嘉兴,往正西方向驶去。出了城,人烟逐渐稀少起来。
夕阳迎面照射过来,让郭威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黄色。过了几个村镇,汽车拐上一条土路,又开了几公里,最后停到了山间的一幢别墅门前。
“我哥哥――没在医院?”郭威惊讶的问了一句,他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