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春和玉莲在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上约定好,说等秋收过后粜了粮食就完婚。眼看着儿子就要娶媳妇了,太春娘自然也是喜欢得什么似的,此刻,太春娘正伏在炕上缝着喜被。阳婆豁朗朗地洒了满炕,黄灿灿的炕席上铺着鲜亮的大红花被子,甚是豁亮。太春娘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早上早起会儿,夜里晚睡会儿,冬天的衣裳早就安顿好了。可这太春娶亲的喜被不能瞅空儿,得找个好日子,娃一辈子的事情,马虎不得!太春娘给儿子缝着被子,满心欢喜,她算计着,秋后把玉莲娶回来,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准她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呢!
就在太春娘给太春缝喜被的时候,太春和他爹正在集市上转悠。
太春趁他爹不注意,自己跑到一个花花绿绿的货摊前,摊子上有鹅蛋粉、绣花线,小圆镜子,红头绳。让太春动心的是盒子里的那些绒花,红红的那叫好看,有梅花,有菊花,上面还缀着细小的玻璃珠子。太春小声问道:“掌柜的,这绒花……咋卖?”
掌柜的看了太春一眼,笑道:“后生,你要真心想买,就给俩铜子儿吧!”
太春心里掂量着,俩铜子儿,贵是贵了点,可好看啊,玉莲要是戴上,那就是仙女下凡了!想着,太春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出了两个铜子儿。这是爹给的,让他饿了时买个烧饼,他心想算了,就饿一顿吧,为了俺玉莲,就是饿三顿也值!
太春买了一朵绒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就在这时,他爹走过来,两只手上各举着半个烧饼喊道:“太春!三眼不见就没影了,来,吃口干粮!”
太春笑道:“爹,你吃吧,我刚吃了!”
太春回家后,想立刻把那朵绒花给玉莲送去,可又一想,还是等等吧,等成亲前再给她,玉莲戴上这么漂亮的绒花,肯定是龙仙镇上最好看的新娘!
半夜,辛苦了一整天的庄户人此刻正在酣睡,平原村里一片安谧。太春一家三口正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安睡,忽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慌乱的、嘁嘁嚓嚓的声音。
最先被惊醒的是太春,他愣着耳朵听了一阵,起风了?不像……难道是下雨了?也不对……可那声音越来越响,仔细听就像是有无数把巨大的剪刀在咔嚓咔嚓地铰着什么,听上去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太春掀开被子坐起来:“爹,爹!你听外头啥声音?是不是下雨了?”
太春爹坐起来,听了一刻,说:“不大像,走太春,出去看看!”
太春娘这时也醒了,她听着外面那巨大的嘁嘁嚓嚓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老天爷,行行好,俺们庄户人可经不起啥折腾呀!
果然,当太春和爹推门出来时,看到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只是那种嘁嘁嚓嚓的声音更大了。
太春爹忽然叫道:“哎呀不好!”他朝屋里喊着,“他娘,掌个亮儿出来!”
太春娘掌着灯从屋里出来。
太春爹接过灯来往外一照,惊道:“天神爷爷,遭年馑了啊!”
太春和他娘随着向地上望去,天啊,只见地上厚厚一层蚂蚱!娘俩再向四周望去,可了不得了,窗台上、柴垛上,哪儿哪儿都是蚂蚱!
太春惊叫道:“哎呀,这么多蚂蚱!”
太春娘:“傻小子,这是闹蝗虫啦!”
太春爹:“太春,快,穿衣裳,到地里去看看!”
太春急忙回屋拽了个夹袄出来跟在父亲身后跌跌撞撞地向村外的地里走去……
天色已经大亮了。
太春和爹匆匆忙忙赶到地头时,俩人顿时傻了!
地里是铺天盖地蝗虫,原本茂密的庄稼竟然在一夜之间草毛都不剩了。
太春爹绝望地:“完了……”
忽然,太春脱下身上的夹袄,嚎叫着冲进地里,向那些蝗虫疯狂地抽打着,抽打着,脚下的蝗虫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着,冒着黑绿色的汁液……
太春和他爹就那么在地头站着,不知站了多久。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努力地向四周张望着,却看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绿色,只有那轮刺眼的日头明晃晃地霸在空中,天地间一片荒凉……
灾难接踵而来,不久太春爹病倒了。
太春娘跪倒在供奉的菩萨跟前,泪流满面:“菩萨……我求你了,发发慈悲救救他爹吧……”
忽然,太春爹梦呓般地:“太春……”
太春娘忙扑过来,端起一个小水壶,给丈夫喂了点水。
太春爹:“太春……太春……”
太春娘:“你不是想吃块冰糖吗,太春给你买去了……”
太春爹喘息:“快,叫他回来……”
此刻,镇外的黄土路上,太春肩上搭着褡裢,正大步流星地往回赶着。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太春终于回来了,他从外面一步跨进院子,高声喊道:“爹!我回来了!”
屋里没人应声。
太春又喊:“爹!娘!”
还没人应声。
太春感到不对劲,扔下褡裢撞开门向屋里冲去――
不一刻,里面传出太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爹!――爹!――”
太春的爹死了,大夫说是斑疹伤寒。只有太春和他娘知道,老汉是气死的,老天爷杀人啊……
几天后,村里大多数人纷纷离开了,年轻力壮的找地方去做苦力,老人和孩子只能胳膊上挎个破篮子去讨饭了。太春站在院门前,望着扶老携幼蹒跚而去的人们,心里刀割般地难受。原以为秋收后把玉莲娶回来,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想到……唉!太春叹口气,向屋里走去。一句话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今儿个,说啥也得跟娘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