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的西边,流淌着一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河流,名叫白马河。白马河从秦岭北麓流下来,自南而北,蜿蜒曲折地流着,最终汇入渭河里去了。传说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时候,骑着一匹高大俊秀的白马经过秦岭北麓时,白马随意地洒了一泡尿,这泡尿就由南向北地流淌开去,一直流到了现在,形成了一条河,人们就把这条河叫做白马河。白马河刚好是两个县的自然分界线。河的两岸长满了各种各样高大茂盛的树木,自春天到秋天,这里生机盎然,郁郁葱葱,主要是洋槐树、榆树、白杨树、楸树等等。河宽有七八米,水大约有半米深。有些河段的水被农民用围堰堵起来,用水泵将水抽到田地里浇地。这围堰里的水可就深了,能将一个大人整个淹没。我们这些小孩只能在围堰上呆呆地看着大人们在深水里很自如地展转腾挪,心里充满了羡慕。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乐趣,可以在浅水区里戏水,捞一捞鱼,摸一摸螃蟹,在岸上的草丛中找一点野草莓吃。
一个夏天的下午,放学以后,大柱、二猫等我们七八男孩没有回家,直接到白马河里去玩耍。当我们在浅水区正光不溜球地打水仗时,突然一块土圪塔飞来,砸到了我的头上,我“哎呀”一声,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大柱听见我叫了一声,正在着揉头,立即明白了:“可能是河西的娃娃扔过来的。”说罢就光着屁股冲上河的西岸,我们也跟着冲了上去,果然看见三个男孩提着竹笼子站在麦茬地里正朝我们这边看着,看见我们上来了,他们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拔草。
大柱几步就跨到他们跟前,喝问一声:“谁扔的土圪塔?”
那三个男孩中有一个年龄稍大的慢慢地抬起头来,爱理不理地看着一丝不挂地站在面前的大柱,问道:“你说啥?”那男孩说话时露出两个门牙,活象兔子的门牙。
我猛然想到,这个家伙肯定就是兔牙了。听说他拜过师,是个练家子,在我们这一带颇有名声。传说他一掌可以打断几块砖,用牙齿咬住绳子能吊起一桶水。
“谁给河里扔的土圪塔?”大柱重复了一句。
“不知道。我们没人扔。”兔牙不软不硬地说。
“胡说!这儿就你们几个人,不是你们是谁?”大柱怒不可遏地说。
免牙和那几个男孩看我们人多势众,又见大柱体格高大,禁不住有了怯意,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撇下我们不理,不约而同地就往他们的村子方向走去。
“站住!说清楚再走!”大柱从他们身后吼道。
他们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往回走着。
大柱几乎要跳起来了,踮着脚尖骂了一句:“日你妈”。
对方没有回应,依旧往回走。
大柱悻悻地往我们跟前走,边走边扭过头看他们,走到我们跟前时突然一咬牙说:“狗日的肯定是他们扔的。不行,咱也得给他们扔一下。”说着就捡了一块土圪塔,胳膊一轮就扔了出去,正砸在一个男孩的背上。
兔牙见状大怒,立即从地上捡了一块土圪塔扔了过来。那几个男孩也四下里散开去找土圪塔,纷纷往过扔。我们也以牙还牙,各自在地上找土圪塔扔了过去。不过现在由于双方都注意看着对方的动作,所以很少能打得中。
那帮男孩毕竟人少势单,很快就落了下风。只见兔牙给一个男孩喊了句什么,那个男孩立即脱离战斗,提着竹笼子飞快地跑回村子里去了。
大柱一看到那男孩奔跑的样子就说:“不好,他们回去搬援军去了。他们的村子近,咱们的村子远。咱们来不及搬援军,赶紧撤!”
于是我们边打边退,那几个男孩见我们要退,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一边嘴里骂着,一边将土圪塔扔了过来。不一会儿,就看见河西村子里跑出来一大帮人,有大人,也有小孩。我们见状,撒腿就跑,拼命地往村子里跑。那一帮人看我们离村子越来近,追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不追了。
我们这才停止撤退,站在那里一个个都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们一边回村子一边议论这次战斗。大柱说:“还是咱们的火力不行。我还可以,能扔得远一些,你们个儿小,年龄也小,扔不动也扔不远。咱得想个啥办法。”
“咱们可以用弹弓打,弹弓带着也方便,能打得更远。”说话的是二猫。乡下人给小孩起名时,都图个吉利平安,他们相信用猫呀、狗呀给小孩起名,小孩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因为这些动物都容易养活,生存能力也很强。二猫家的几个弟兄就是用“猫”做名字,从大猫到四猫。但上学时他们不写“猫”字,写成“毛”字,嫌“猫”字难听。
大柱担心说:“那不行吧,弹弓是要用石子的,那打到人身上还不把人打坏了,万一打到眼睛上那可不得了。”
“咱可以不用石子,用别的东西,软一点的就行,比如说纸球。”二猫说。
“纸球不行,那东西打不远,很难打到身上,即便打到身上也没啥球用。最好是有一定威力,还不能把人打伤的东西。”
“泥弹儿!”我插了一句嘴。在这个圈子里,我只能是小字辈,只有听话执行的份儿,很少有发言的资格。这时我突然想起泥弹儿可以作弹弓的子弹,有一定的威力,但绝对不会有石子那么大的杀伤力。
“泥弹儿可以。但是到哪里弄那么多的泥弹儿呢?再说,一般的泥不粘,一干就自动裂开了,不好用。”大柱赞同我的想法,但他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咱村子正在村子东边打机井,那儿挖出来不少黄浆泥,不知行不行?”二猫突然想起村东正在打井的事。
大柱一听就觉得有门儿,说:“走,咱们到那里看看去。”
我们就绕路向村东走――从村南最外边的路向村东走去。之所以不敢从村子里走,是怕碰见父母,碰见父母被叫回家去就出不来了。
生产队正在村东打一口机井。从村子向东望去,远远地就能看见那里矗立着一座井架,十几个男人正在那里忙活着,不时还传来整齐的号子声――那是人工推钻机的号子。乡下人闲时间多,没事就找地方瞅热闹。打井也算一件热闹,所以每天都有不少人站在一旁,象看戏一样看上半天。所以我们走到打井的地方时,也没有人理睬我们,看的人依旧看着,干的人依旧干着。
挖出来的泥浆就堆在井的一侧,象一座小山似的。我们走到泥堆跟前,二猫用手捏起一小块泥浆,团成一个泥弹儿,给大柱看。大柱用手掂了掂,满意地点了点头,悄悄地说:“我看行。咱们晚上再来,拿着竹笼来,提一笼子回去,捏成泥弹儿。再晾上一两天,就可以了。”
回来的路上,大柱忽然想起弹弓的数量来:“现在咱们总共才有四个弹弓,数量太少了,还要想办法多弄几个弹弓。咱们组织一个弹弓队收拾那帮狗日的。大家回去以后都要想办法做弹弓。浦娃,你想办法也弄一个。”
“我可能不行。以前给我爸要过,我爸不给我做,害怕我伤人。”我摇摇头说。
以前我给父亲要过一次弹弓,父亲当时正擦洗他手中的猎枪。听见我要弹弓,父亲问我:“要那东西干啥?”
“打雀儿。”我找了一个理由说。我们当地都把麻雀叫雀儿。
“那可不是啥好东西,弄不好要伤人的。”
“你的枪不是更危险吗?更容易伤人。你不是也没有事儿?”我望了望他手中的枪,不服气地说。
“我是大人,能把握住自己,干啥事儿都操心着。你们小孩,啥利害都不知道,有时稀里糊涂就闯下祸了。”父亲教训道。
听了我的陈述,大柱安慰我说:“你没有也没关系,只要有十个弹弓就差不多了。下次咱们一定要用弹弓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几天后,我们准备好了弹弓和泥弹儿,约好下午放学后一同去白马河。但那一天信心十足地去了,却扑了个空,连兔牙他们的一个毛也没碰见。
第二天又去了,仍然没见兔牙他们。
第三天又去了,还是没见到。
我们不禁失望了,心里不由得空落落的。我们议论道:这帮家伙是不是怕我们了?不象。因为那天逃跑的是我们。是不是怕我们报复?有可能。分析到这里,大柱推测说:“这恐怕不是好事,如果他们怕我们报复,肯定也做准备了,所以他们到白马河来的时候,我们就不好打了。”
二猫说:“怕个球?他们能准备些啥?只是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