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恒出身菜市口，宣武比起崇文更应该是他经常活动的地区。我很谨慎――大概一个被打怕了的人（或者是狼）会变得愈发谨慎起来吧。我不怕累，脚力也早已练就，抬腿二三十里不在话下，两三个二三十里下来也能对付，鞋袜更是早有准备。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我选择了一条长长的路――每到黄昏就由八步口往正北到护城河边，顺河往西，再南折到北站，再往西奔白石桥十四路无轨扎到木樨地，钻进地铁到长椿街上来就是南城。到的时候正是罪恶开始演绎的时候――这条路线比较安全。
我亲眼目睹了南城地下社会的活动，也看见了几处蓄势待发的称得上是比较“中心”的场所，独独就是没见那付眼镜。我不厌其烦地远远尾随那些看上去比较重要的人物，有时散开后还随便挑一个跟。可这帮家伙不是把我带回他们的家就是到了一处他就可以算是老大的窝子，有的甚至还去“打圈子”，弄得人哭笑不得。有时跟着跟着没了耐性，就乘着月色步行回家；有时跟了一宿也没个分晓，只好原路乘早班车返回。一来二去又一个来月的功夫，夏天眼看就要过去，却依然见不着段恒的影子，难道他不在南城？
虽然没见着人，可通过这一个月的跟踪，我发现了两件事――一是那些重要人物活动最多的区域是虎坊桥到菜市口一线，说明有可能段恒就在附近，可我不敢过于深入――自己毕竟是北城的，而且曾经是“六条棍”之一，闹不好炸了营，还没见着段就可能被乱刃分尸。但我敢肯定，大多数时间，他就在附近！另一个发现就是，那些重要人物都在有计划、有组织地调配人员、安排动作。他们的聚会有事先的筹划，事前的准备，也有事后的碰头。我甚至还在暗处亲眼目睹了两次较大规模的夜袭。实际上，连我没看到的行动大约一共五次――跟白天二军聊天讲的情况基本吻合，而且其中至少有两次遇到了北城同样有计划、有组织的回击和反攻――这从那些人事后碰头时说的话和手下人的慌乱和受伤可以看出来。一切迹象表明――南北城空前的大战已经为期不远，可我到现在连段老大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我开始失去耐性。将近一个月的毫无收获的整夜奔波让我感到疲惫和厌倦。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明天就会找到”；“找不到也不要紧，你的目的是找叶子，不是替段恒卖命，也许冒险到柴松那边刺探一下反而更有谱儿――不行，叶子心里怎么想的你不知道，你既不能坚信自己的推测，也绝不能盲目地相信二军的推测，也许我们都错了……碰上柴松比碰上段恒对你来讲更危险，所以不能冒这个险……”；“或许就此不找，改为密切注意柴松的情况，耐心等着，一旦大打起来，乘乱找到叶子不就得了？――也不好，万一二军想对了，那叶子在柴松那儿多呆一天不就多受一天苦吗？甚至于多一分危险！万一迟迟不打，或者总打不乱可怎么好？如果你去帮助段恒，他就可能早下决心，也就可能早些得手……可万一段恒打败了，或者他们又和了，自己不是很惨？……”；“到底该怎么办？？！……”
我被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烦恼之中。到明天就整整跟了一个月了，要不就这样，听天由命――“明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次夜走南城，要再没有收获就转而盯紧柴松，至于今晚么，先跟定这个家伙再说，也许用不着等到明天……”
我悄悄尾随南城“六条棍”中的老四一路下去，期盼他能带我找到段恒。可这家伙却由骡马市一路往东，脚底生风走得还挺快，似乎赶着什么事儿似的。真见鬼！他怎么走出了我认定的那个地带了呢？还这么急――一定有事！莫非以前自己的猜测有误？完全可能！干脆横下心跟定他，看个究竟！
夜色中他急匆匆往东一口气到了东便门。大概走得太急的缘故，竟一直没察觉已经不那么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放胆急追的我！一定有急事，而且十有八九不可告人！我在之前也跟过他，还不止一次，可今天他的举止跟以前大不一样，虽然很警觉，但更慌张――是不是要去见段老大？不至于吧！段是他的把子，他是帐下红人，何必慌张？再说，去见段怎么会跑到这么个位置？而且――居然折而向北去了！过了东便门，接着是建国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前面就是朝阳门了，他――已――经――踩在了北城的地面上！
我不由得格外警觉起来――现在是在北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脑子来不及想，也不会想了，只知道把脚步放得尽可能轻，同时一点点儿拉开已经变得不那么合适的距离，在黑暗中屏吸跟着，直跟着他一道拐进了竹竿胡同。
走到约么半截子，前面路上忽然闪出两条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停下。我急忙缩身靠墙，连蹭几步凑到一座院落的大门边儿，蹲在门墩儿后面算是藏了身。心“突突”狂跳，汗水从额头纵横交错地流向脸颊、流过脸颊。我拼命压住急促的呼吸，偷偷从石头门墩儿顶上看去。
“老四？”声音很低，但很清楚。
“是！”被跟踪的人答话了。
“过来！”还是那个嘹亮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见过。
“老四”被两条黑影拢着走向墙根，之后只有低沉急促而又模糊不清的耳语。我开始一点点儿往后撤――反正也听不清楚，离得近了反而危险；再说，看样子，迎他的人不象是段老大，而除了段，现在任何人对我都是不安全的（尽管段也许才是最危险的，但还不能肯定，至少现在不能），看来只有收场了……想着想着，人已经无声地蹭到了最近的一个拐角。
就在准备转弯一走了之的瞬间，对面远处传来隐约语声的墙根忽然闪亮了一朵点烟的火苗。人丛中，微火点亮处隐隐映出一张面孔，我不禁触电般浑身一抖，刚才对那声音的熟悉恍然有了答案――火光中映出一张娃娃脸，昏暗却十分清晰――姚金平！
我慌不择路七拐八拐地出了胡同东口，一头扎到朝阳门，再不敢走城里――姚金平不知会从哪条路走；“老四”不知会从哪条路走；姚金平不知带了多少人手……他只答应放过二军，并没答应放过我。我没办法解释，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老四”，或者对他们俩――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怕拼上一场，可拼上一场之后呢？计划岂不全泡汤了？不行，不能让他们看见！绝对不能！！
我决心采取最稳妥的办法――绕城外――无论如何今天是收场了，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