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我俩顶着寒风匆匆绕过几条街巷。街上寂静无人。我把钥匙交给小芳,一路紧紧搂着她,她一直在发抖……
二军不在家,打下午出去就没回来,他爸他奶奶都快急疯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二军哪儿去了?在我那儿喝酒也没夜不归宿过,也从不泡“圈子”,这会儿钻到哪儿去了?
“那咱怎么办?”她问。
“先回家吧……回去再说!”我一时也没了注意。
“快点儿,带上几百块钱和你的换洗衣服,咱天一亮就走。”一进家门我就对小芳说,她应声而动。
“上哪儿?”
“厂里。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先住一住,反正这儿是不能住了。他们早晚得找来,可能很快就来。为什么我还想不出来,可连二军都跑了,事儿决不简单!”
“来就来了呗,能把咱怎么样?”
“一时也说不清楚,别问那么多了,快收拾!”
她草草收拾完扎了个小包袱,可以挎在手上,也可以背在肩上。
“钱揣贴身口袋。天冷,早晨最冷,得走老远呢,去加点儿衣裳。”
她默默地走进里屋。“小芳,躺一会儿吧,还早呢。”
“要是厂里呆不住怎么办?”她在里屋问。
“没事儿,再不成就去远郊……放心吧,总有法子……”
我听见她上床的声音。“枫哥,你也睡会儿吧。”
“我不困,你睡。别脱衣服,也别脱鞋。从现在起直到咱们安顿下来,你都要听我的话,记住了没?”
“记住了!”“记住了”之后不久就是入眠后均匀的呼吸声。
我不敢睡,连困都不敢困,一支接一支抽烟,熏得里屋的小芳在睡梦中直咳嗽。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睡,心里笼罩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今夜不能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风的寒夜静的可怕,只有自己的心跳阵阵在耳。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十分慌乱,而且越来越近,好象已经要到院门口了。我“噌”地在黑暗中跃起,一只手放在枕在床边的甘蔗刀刀柄上,象警觉的野狼一样竖起耳朵仔细听――进院儿了。一个人,步子很急,也很轻,冲这边来了!
我无声地溜到门边,途中摘去了甘蔗刀的布套,机警地蹲在门后,一只手伸向门上的插销,一只手倒拖着雪亮的利刃――来人如果使家伙撬门,只要一有动静我就撤去插销,外边的人必定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重心后退并同时拉开门。我一步冲出去,凭着自己的快可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脚步声停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我听见了急促而紧张的喘息,好象很冷的样子。喘息带着声带发出尖细的回声――不常见的声音。来人要是说话会是种什么声音呢?清脆嘹亮,好象姚金平?尖细嘶哑,好比二军?我有点儿后悔过早地蹲下了身子,不能从门玻璃缝儿看看来人。起初是为了怕他万一打碎玻璃溅一脸没敢站着,如今再想站起来也不能了――离得太近了,可以认为只隔着一层门板。我能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万一一站出了动静不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了吗?要是二军还好,倘使是姚金平之流,只要有一点儿破绽就可能会陪上性命――在贼的世界中,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小的疏忽和错误都往往会连着那个可怕的字――死!
来人肯定站在那儿没动,干什么?察看周围?镇定心神?要是二军,他会直接敲窗户,用不着察看和镇定,姚金平倒有可能――如果是他,外面,或者更远的地方一定会安人――他绝不敢一个人来偷袭我!――来干什么?!会怎样开始?目的何在?敲门?砸玻璃?直接撬门?还是……
“咚”的一声巨响,突兀地打破了夜的寂静――我还没来得及设想或者根本没法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门板,就贴在我耳边的门板受到由外而来的沉重撞击,象是石块儿、砖头一类。我被震得陡然跳了起来,里屋的小芳也“啊”的一声被惊醒,门玻璃在这一震之下发出不愉快的“哗哗”的震响。
我听见小芳急慌慌下床的脚步声,连忙急闪几步到了里屋门边。“别开灯!”一边低声命令慌了神急喘如狂的小芳一边侧耳细听外边――来者做了这吓人但毫无威胁的一击之后旋即离开了,以与来时同样的急速跑走!怎么回事儿?他几乎是在我对小芳说话的同时离开的。为什么一击之后没有其它行动?为什么没马上离开?要干什么?……邻居们被惊醒,院子里的灯亮了一半。
“小芳!”我走过去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耳语:“别怕,是我。别出声!”她在黑暗中生怕我不知道地使劲点头,手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算是回答,浑身都在颤抖。
侧耳细听――再没有别的动静。街坊们看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名堂之后又纷纷关了灯,大概一边带着埋怨,一边又钻回被窝了吧。怎么回事?没有下一步,没有再来人。难道是恶作剧?不会!那为什么?证明我在不在家?知道了么?可能!因为我在骤遭一击之后跟小芳说话了,而那时他肯定还没离开!又不一定。会听得那么仔细么?屋里一直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反应,连看了个大概的邻居怕也以为家里没人……我在家怎样,不在又如何?……
小芳不敢出声,轻轻拽我袖子,好象在问“怎么回事”,我没理会,又兀自听了一会儿,确信再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松开她往门边走去。她想拽我,但没敢硬拽。我走到门边,轻轻拉动插销,又听了一下,这才慢慢推开门。随着门轴的转动发出的阴森的“吱呀”声,夜的寒气闯进了屋子……
昏暗的光线下,门槛边地上有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白东西。我弯腰小心翼翼地伸手一摸,好象一张纸里面包裹着硬物――这就是刚才砸门的那个东西了。我攥在手里,旋即拉上门又插上,在黑暗中掂量着这个差一点儿把我吓疯的玩意儿。一张纸,里面包的好象是碎砖头,用一根随处可见的橡皮筋捆在一起。我掂着它慢慢走回里间,蹲在床沿后面,小芳也凑过来一起蹲下。我小心翼翼卸去橡皮筋,取下纸,一块四分之一整砖大小的不规则碎砖露出来。我擦着一根火柴,借光看了一眼――与普通红砖没什么两样,倒是团在手里的纸上好象依稀有字。
我又擦着了一根火柴,展开纸――一张极普通的信纸,因为包过砖,有些地方已经破了,边边角角挂了些灰。纸的中间浓淡不均地写着两个大字――“快跑”!暗褐色的字,笔划很粗,开始浓后来变淡――这是用血写的字,是一个人用破着流着血的手指写下来的!
“小芳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双眼大睁,惊恐地盯着这两个字。火柴烧到了尽头,烫着了我的手指,黑暗一下子又包围了一切……
我把字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心里乱得不知所措。
会是谁呢?二军?那干吗不敲门?“快跑”?又为什么?是姚金平?那他又要干什么呢?
很显然,来人是要送这个信儿给我的。是用血写的。为什么要用血?是在说“事情紧急”?还是故弄玄虚为了让我害怕?会不会是二军被人逼着写的?可能!二军今晚破天荒头一遭没回家,可能是遭事儿了。为什么让我“快跑”?如果是圈套的话,我“快跑”他们又能得到什么?我就是“不跑”也不会给谁带来任何威胁呀?难道目的不是为了让我跑开,而是……而是――引出我!?对!引我出门。只要一出门,他们就可以伏击。在这里,地方小,邻居多,下不了手(对此姚金平是有教训的)。为什么?!为什么想方设法要除掉我?我到底怎么他们了?!
气往上撞。我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森然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小芳紧张得死命抓住我的胳膊,黑暗中近乎乞求般地冲我使劲摇头,好象劝我不要发怒似的。我顺手把纸团塞进口袋,伸过手爱惜地抚摸她的头发,她顺从地靠过来。两人在黑暗的房间里相依而立,被一张用血写成的字条弄得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