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会在路上和她擦肩而过,有一两次的星期五早晨,他出门时正好遇见她晨跑回来,她拎着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一边看着手里买回
来的报纸。
她从没注意到他,他想。
她总是专注于手里的报纸,或街角那只会对着她猛摇尾巴的哈士奇小狗身上,每回经过,她都会蹲下来拍拍它的头,和它玩上好半天。
所以,或许他不应该惊讶当眼前这意外发生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即使是在她失去了某一部分的热情之后的现在。
今天早上,他同往常的每一个星期五一样,一夜没睡,灌了一壶咖啡,套上西装,准备到公司去应付蓝斯的手下。他把车倒出车库,才想
到忘了拿班顿千交代万嘱咐的文件,只好将车停到街边,上楼回去拿。
等他重新下来,才打开车门,还没上车,就看见那个女人穿着运动服跪坐在大马路上,她的身前有一只狗,她正在帮它止血。
那只狗被车撞了,他转过头去看,不是街角的哈士奇,品种不一样,毛色也不一样。
她是那么的努力想救那只受伤的狗,甚至不在乎身处大街上,随时会有车辆疾驶而过,然后她抬起了头四处张望,像是想要寻找援助,但
没有人停下来,就算曾有人注意到,也都别过头去。
下一秒,她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无法移开视线,他原以为会看到她无助慌乱的眼神,但她并不慌乱,只是生气,然后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隔街传达出无声的恳求,她甚
至没有抬起按压在那只狗身上的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就那样看着他。
他的手搁在早已打开的车门上,却无法就这样坐进车里,和其他人一样,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扬长而去。
他应该这样做的,他又不是兽医,他也不养宠物,他根本不知道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
在他犹疑不定的那几秒里,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在一点一滴地加深,他不喜欢她那一副责怪他怎么可以见死不救的表情。
该死的!
暗暗咒骂一声,他紧抿着唇,甩上车门,皱着眉头穿过马路,满心不甘愿地朝她走去。
天杀的,他甚至不喜欢“狗”这种动物!
“需要帮忙吗”
那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如是说,他像一辆坦克般向她走来,表情却是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模样,眉头微蹙、面容冷硬,像个遭人打扰用餐的
将军。
他说话的口气和表情,一点也不像是真心想帮忙的样子,不过她刚刚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过来,甚至开口询问她。
“是的。”她看着他说,“它被车撞断脚骨,需要送去诊所。”
那只狗仍在流血,染红了她的双手。
他迟疑了一下,眼底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然后才开口道:“你知道地址”
“嗯。”她点头。
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把狗抱起来,我送你过去。”
命令的口气、冷硬的表情,虽然他的行为是在帮忙,他看起来仍不像想帮忙的样子,他始终都是站着,让她一直要仰着脖子抬头看他。他
脱下外套时,她一度以为他会蹲下来抱狗,但他没有,他只是把外套递给她,然后等着。
聊胜于无,她想。
接过高级的西装外套,她包住受伤的拉不拉多犬,然后站起来,他转身走回他的车,她抱着狗跟在后面,这只狗不小,还颇重,幸好她早
已习惯搬运重物,而且它虽然受伤了,却还挺乖的。
他替她开了车门,但依然没替她抱狗,她抱着狗,动作有点困难地爬上他的车。
他开一辆黑色的吉普车,车上一尘不染,像刚出厂的样子,惟一不同的,是车子的里程数,新车不会有那么高的里程数。
所以这个阿诺史瓦辛格有洁癖
瞥了身旁坐上驾驶座的男人一眼,他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它们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他不苟言笑地发动车子,一双大手轻松地操控
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
“往哪走”
她开口指示了方向,最近的动物诊所只在几个街区外,不到五分钟的车程,但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的气氛和他庞大的身形,让她
不自觉绷紧了神经,但右手仍安慰地抚着因受伤而不住喘气的狗。
它脖子上有项圈,这只狗是有人养的,它非常非常的乖,即使受了伤,还是十分安静,只有颤抖的身子和那双乌黑的大眼显示出它的痛苦
,它甚至没有呜咽。
她喉头一紧,注意力全回到这只拉不拉多犬身上,柔声安抚它:“乖、乖,撑下去,马上就到了……”
车停了,她抬起头,男人已经下了车,然后替她开了车门,她费力地抱着狗下车,他站到一旁,帮她开了动物诊所的门。她匆匆进门,和
迎上来的兽医及诊所人员说明原由,兽医接手了狗,她松口气的同时,才发现那男人没进来,她回头看时,他正坐进那辆黑得闪闪发亮的吉普
车,他发动车子,临走前,朝诊所里看了一眼,视线又和她对上。
她心头猛地一跳,但这回他没停下,只是拉回视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她忘了和他道谢。
动物诊所的人将沾满血迹的高级西装外套还给她时,她怀疑这上头的血迹是否洗得掉,跟着她突然想到,就算她把外套送洗干净了,也无
法还他。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或是叫啥名啥——
她身上有着茉莉的香味。
而且她的确没有穿耳洞,他一直没见她戴过任何耳饰,始终怀疑她没在耳上穿洞,直到刚刚靠近她,才真正确定。她的耳垂像珠玉般平滑
,因为天冷和刚晨跑完而微微泛着粉红的色泽,和她玫瑰般的双颊一般。
她有着东方人的单眼皮,眼尾微微地上翘,黑色的双瞳灵动有神,有种神秘的味道。被她自己剪短的黑发在这些日子里再度留长,她只是
简单地绑了个马尾,但还是有几绺发丝因为运动偷偷溜了出来,垂落在脸颊。
其实,他很奇怪在那短短几分钟里,他竟能记得那么多、看得那么清楚,即使过了一上午,他仍能听见她柔声安抚那只狗。
他听过她唱歌,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她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但听起来十分舒服,像丝绒一样——
“老板亚当亚当·巴特!”
他回过神来,看见班顿·布莱斯脸色难看地站在他面前,金边的镜框反射着灯光,薄薄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什么事”亚当勉为其难地配合他,开口问。
“开会的时间到了。”班顿压抑着怒气,僵硬地提醒他。
他看着班顿,然后起身,在班顿的押解下,走到会议室的大皮椅坐下,听着各部门的主管一一起身报告本周营运状况,在必要的时候或是
班顿从桌子下踢他的时候,意思意思地应个几声,说了两句话。
班顿对那些报告听得很仔细,他却还不到十分钟就开始走神。
班顿·布莱斯原本是蓝斯底下的人,因为熟悉科技相关产业被调来帮他,虽然名义上班顿只是他的特别助理秘书,实际上整间公司都是由
班顿在管理,至于他,只是挂名总裁而已。
他喜欢写程序甚于管理,对当黑客的兴趣比当老板的兴趣还高,可惜蓝斯和老头子始终不愿意承认或相信这点,几年下来,他和他们达成
某种程度的妥协,他成为这间科技公司的挂名总裁,一周上班一天,其他时间随他高兴做什么都行,班顿则成为他的特别助理秘书,掌管实际
的管理作业。
班顿有能力成为专业经理人,他来后的这几年,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虽然在这里班顿的待遇不比外面那些ceo差,他仍不清楚为什么这人
竟愿意屈就在他底下这么多年。
他猜原因出在蓝斯或老头子身上。
不过说实在的,他对真正的原因也不是非常感兴趣。
基本上,只要班顿不把公司弄垮,让老头子和蓝斯来找他麻烦,就算班顿想拿他的相片来射飞镖,他也不会介意。
脚又被人踢了一下,他回神,看到最后一个经理正好坐下。
班顿从桌子底下递了份文件给他,他快速地浏览一遍,然后开口告知所有人他的决定,从产品定价、企划、广告、软件开发,一直到和哪
些公司合作,和哪几间工厂解约等等。
复诵一遍班顿递来的文件后,他宣布散会,将文件丢回给班顿,下班回家。
进电梯前,他看见班顿脸色铁青地追了上来,他伸手按下关门键,没给那家伙机会开口说话。
他知道班顿要说什么,反正不过就是那几句,什么现在才四点还不到下班时间啦,什么他应该要自己多看看公司和那些工厂签订的契约、
关心一下公司的营运,什么办公室里还有一堆等着他签名的文件之类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蓝斯和老头子另外给了班顿什么好处,才会让班顿那么热心地想让他对经营管理有兴趣。不知道为什么,班顿似乎
认为只要不死心地一直提醒他,他就真的有一天一觉醒来会突然开窍一样。
电梯停在地下停车场,他走到吉普车旁,开门坐了上去,插入钥匙,发动引擎,将车开了出去。
没到中午的时候,下了场短暂的小雨,马路仍是湿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一个小女生牵着一只雪纳瑞犬蹦蹦跳跳地跑过斑马线,让他想到他那邻居和那只狗。
不知道它情况怎么样了
他踩下油门时,脑海里冒出了这个问句,不由得对自己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