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是冬天,快到圣诞节了呢。
他写:听说新疆那边,雪下得很大。我想陪你去看雪。
她摇头:瞎说,我要你好好休息。
他忍住要掉下的泪:丫头,如果我说,我想让你陪我去看雪呢?
她愣了,她最害怕的就是,他现在对她说类似遗言一样的话。如果他不说,她就觉得一切还可以支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可是他一说,仿佛就是某种不言而喻的结局被点破了,蓦然绝望。
他又问:丫头,让我帮你完成哪怕你的一个愿望,我也会觉得幸福。丫头,好吗?
她不回答。
他就写:算你默认了。
她又掉下泪来,没有回答他。她又写道:自从你病了,我就没有拉琴。我现在拉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
他答:什么都行。又问她:我想出院,听你拉琴,可以吗?
她擦了泪,写:等你好点了,再出院,好吗?
他问:我想明天出院,可以吗?
她急了:这不行!
他这才写道:亲爱的,我的丫头,你何苦要坚持欺骗自己呢?我们都知道,我来日无多。我最害怕的,就是死在医院里,太苍凉也太落魄了。丫头,就当这是我的一个心愿。我得出院。好吗?
她不再回答他了,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旁边,感受他的体温。现在的他已经很瘦,脸上的颧骨凸出来,他在一天天地瘦下去,就像是他的生命在一天天地走向尽头。欧城,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我只有陪你。说过了,永远都陪着你,不论悲喜,不管生死。
欧城在第三天就出院了,他们回到公寓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整间屋子被米凉贴上了浅咖啡色的墙纸,映着阳光,分外温暖。楼下路口的店铺开始播放早餐时间的音乐,是一首苍老的法语歌。那种曲调,把人的整颗心托住,然后深深地往下沉。
米凉把大提琴拿出来,那架琴因为好久都没有动过,已经落满了灰尘。她调好琴,写给欧城几个字:因为听不见了,可能会拉得不准。
他摇摇头。
米凉微微一笑,手指就在琴弦上动了起来。
欧城不知道曲子叫什么,却只听得这曲子分明属于夜晚和眼泪,尽管她拉的时候在笑。他按住她的手对她说:“好了。”他想说,丫头,你拉得特别好听,可是有点悲,我承受不起。
她明白他的意思,就停住了。正当她的手指离开琴弦的时候,却只感到一阵沉闷的弹击,琴弦断了。她心里发寒,那根断弦仿佛是某种提示。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俯下身,假装去系鞋带,却发现自己今天穿的鞋子根本没有鞋带。
欧城立刻写给她一句:我帮你修好它。
米凉却摇头:不用了。她收起提琴,伸手抚摸他的脸。那张脸因为瘦削而变得更加冷峻,有深藏的脆弱和决绝。她看得见。她轻轻地从他的额头开始,慢慢滑下来,她手指的触觉感受到他的眉毛、鼻梁、嘴唇、脸颊,她觉得他竟像是她前世的孩子,前世过早地分开了,于是这一世来与她继续相爱。他永远都是她心头最漂亮最温暖的那一个。
亲爱的,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你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不再哭,也不再怕。因为我要陪你,永远永远。
米凉在纸上写下:我们一起去看雪。明天就去。
欧城微笑着点点头。
他们进入新疆的时候,是圣诞节的前一天。
客车进入巩乃斯山区之前,就下起了雪。米凉指了指手机上面的日历,告诉欧城,这是圣诞节下的雪哦。欧城只是一笑,她的孩子气在他看来,永远宝贵。
傍晚,他们住进伊犁郊区的一个旅馆,房间靠近山坡,正好看见覆满了白雪的山顶。
半夜的时候,雪就下得很大了。很久以来,欧城已经习惯了夜里失眠,上午却头昏嗜睡。待他早晨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一片亮白。大雪覆盖了周围的山坡,连窗户外的露台上都堆积了很厚的一层。
“丫头?”他转眼却没有看见米凉的人。他刚准备穿好衣服出门,却听见有人敲门。
是米凉。她笑吟吟的,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雪人,圆圆的脸,笑着的嘴巴是歪的。雪人的头顶上插了一张卡片,上面用红笔写着:圣诞快乐。
欧城赶紧把雪人接过来放在一边,他拉过米凉的手,看见十个指头都又红又肿,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呵气。她一脸幸福地看着他,看得他脑海中立刻冒出几个字:活着真好。
米凉跳着去取了雪人头顶上的那张卡片递给欧城,示意他仔细看看。他接过来,不禁心酸。那卡片的背面写着:老天会保佑我们很久的,你信不信?
她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像是问他:你信不信嘛?
他眼眶一热,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丫头,我现在要对你说什么呢?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