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脊梁，拿着毛巾牙刷，走到屋后的小河边。

他不喜欢用院子里水缸中的水洗漱，嫌那个缸里的水是干净了，但没有鲜活气，被钒定过后成了死水。一年四季，他都要到河口去洗漱。

河水是活的，想用多少用多少。洗漱完毕，还可以对着水面当镜子。

年纪大了，开始晓得要漂亮了。照镜子，要跑到娘的房间里去，怕被娘看到数落，更怕被三炮这个男人笑话自己作骚！

一块尺把宽，二米来长的木板，当头两只长长的脚插在河中央。平静的河水倒映着走在跳板上的永祥身影，阔脸浓眉，宽肩细腰，凸实的胸脯，健壮的手臂。他不由地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小伙，你还真像个男人！

永祥在跳板上蹲下，用力搓着牙粉。牙膏价钱贵，所以娘给他买了便宜的牙粉，她不希望儿子嘴里有臭味。

其实，村里人普遍时兴刷牙也是解放后的事情。全民开展爱国卫生运动，提高人民身体健康。刷牙也是要花代价的。经济宽余的人家用牙膏，窘迫的人家用牙粉，再困难点的人家蘸青盐。还有一些像大佬儿这样的人，嘴里含口水，伸出食指在牙床上搓两下了事。嘴里又没有屎，用不着天天横刷竖刷的。

永祥刷牙是要左刷右刷的，需要屙泡屎的功夫。人大了，一夜下来，觉得嘴里气味大。娘说是内火大引起的。所以让他每天起床后先喝一碗白开水，洗洗肚肠子里的俗笃气。

永祥细心的刷好牙后，呲起嘴唇，透过水面端详着自己一口洁白的小米牙。上次部队来学校招文艺兵，是学吹小号的。人家看中了他的牙，但看不中他家的成份。说是可惜了他这口吹小号的牙。

听人家来带兵的人讲，吹小号的人牙要齐整，吹起来的号音才能够不漏风，不走音。

练吹号的人大清早起来，便意再浓，小腹再涨，也不许撒尿。必须站在空旷之处，抱着铜号可着劲的吹，一直吹到便意消失，尿液蒸发，方可结束晨练。这样训练出来的小号手，憋气长，肺活量大，内气贯通，吹出来的号音高飘，宏亮，悦耳，具体穿透力。

没有当上部队的号兵，永祥也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但让他晓得了牙齿的重要性，从此更加关注起每天的刷牙来。

放下牙刷和搪瓷缸子，永祥突然发现跳板下爬满了青壳螺蛳。于是，顾不上洗脸了，在水中一粒粒摸起来，不一会儿拾满了漱嘴茶缸。他想让娘烧葱姜酱油螺蛳，待会儿给来家做客的孙红他们吃。

河对岸，王兵朝跳板这边兴奋的挥手喊道。

“凡永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迅！我爸爸从牛棚里被解放出来啦！到县革委会生产指挥组当副组长啦！这下我有盼头啦！当兵有资格啦！”

当兵是这个年头男孩子最崇高的理想。走南闯北，保家卫国，在这所革命大熔炉里锻炼自己。吃公家的，穿公家的，每月还有六块钱津贴拿。干好了，还可以提干。特别是农村的男孩子，二十三级万岁，当兵提干是他们由乡下人变为城里人的有效途径。

永祥见兴奋不已的王兵身旁没有孙红的踪影。忙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孙红人哩？昨天不是讲好的，你和她一起来的吗？”

经永祥一问，王兵连忙拍着自己脑袋说“光顾了把好消息快点告诉你，忘了孙红不会骑脚踏车，我这就回头去接。”他掉转自行车头，朝来路返回。

又要少掉一个知心的朋友了！

永祥心里泛起一丝酸楚。不由地怨恨起自己的出身来。这辈子看来是没有出头日子了，只有在白果村修一辈子地球了。他也想穿公家衣，吃公家饭，每个月拿着六块钱的津贴费。但当兵的梦，他是从来都没有敢做，国家专政机器里怎么可能混进一个专政对象？

要是在战争年代，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可以投诚参加八路军、新四军什么的。只要肯为了新中国的成立挨枪子儿，流血牺牲，什么阶级成份的人，什么背景的人都欢迎。

现在不同了，每年到了冬天，为了能够让自家的孩子当上兵，村里村外有不少人家在斗心思。

孩子眼睛视力不好的人家，从年初就买回来视力表，让孩子把e子的开口朝向，上下左右背的滚瓜烂熟。孩子个子不高的人家，每天早晚让孩子吊门框，脚下还挂一个小石磨坠着，希望拉长骨节，增加几公分身长。还有的人家偷改年龄，小的改大，大的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