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心思买东西。
他需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人多的地方,他不敢去,怕被熟人认出来。人少的地方也不敢去,怕被人盘问。小街上不时有戴着文攻武卫红臂章的人晃荡着。
镇文化馆前,排着一条长蛇似的队伍。一打听,是在购买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票。这个电影在仙女庙好像一年前就放映过了。这个地方到现在才放,看来蛮闭塞的,落乡的很。
永祥路过蛇形长队时,听到队伍里不少女人说:这个电影苦啊,一场看下来要哭湿两条手帕子。边上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说,看一遍哭一遍,他已经看过两遍了。
仙女庙放这个片子时,他正忙着画学校里操场上的毛主席像,没得功夫偷闲去看。心想:今天如果有时间,到时候也买张票进去看看。难道电影里的故事,会比自己的命运还苦吗?
突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永祥身边跑过,后来跟着两个壮汉追着。嘴里喊着“抓住她!她撕了革命大字报!”
其中一个方脸壮汉一抬腿,把小女孩踢倒在地。“小反革命,大字报是给你撕的吗?你长了几个脑袋?”
小姑娘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一卷大字报紧紧捂在怀里。这时,一个胳膊上挽着挎篮的女人急急忙忙赶来“红啊,踢到哪里了?伤没伤?快让娘看看。”
“来得正好!你就是她家大人吗?”踢人的壮汉把袖子一捋,满脸横肉的说“你们家阿是想戴高帽子,游街批斗?”
“放你妈的屁!你打听打听去,我们家祖宗八代贫下中农,到现在还是祖孙三代合盖一条被子,夫妻出门合穿一条裤子。你要是敢让我戴高帽子,我先扒了你的裤子,看看你的眼睛珠子是不是长到腿裆里去了?”
女人说着,拉起小女孩,一边走一边说“要不是大过年的,孩子嘴馋,想撕点大字报去换糖吃这个做得不对的话,你今儿个的这一脚,我是不会轻饶的。你敢踢我家丫头片子的屁股蛋,我就能踢你狗小子的卵泡蛋。”
这后一句话语让壮汉挂不住脸面了。这个女人太嚣张了,当着四周看热闹的人,尽敢把他当根葱,当头蒜,想掐就掐,想剥就剥的。不给这个女人点厉害,还算什么爷儿们?这臂膀上套的文攻武委红袖章也太不值钱了?比他妈的###套子还不如?
“站住!你个泼妇是不是有人养,没人教的骚货?这张大嘴和裤裆里的那张小嘴一个样,臭得要死不说,还不带把门的。”壮汉说着一把抢过女孩手中的大字报。“你以为,你们家穷得叮铛响,老子就不能够罚办你?就凭这个撕大字报的行为,就能定你们家现行反革命罪!让你们家下辈子都能够戴高帽子。”
挎篮子的女人见状,把篮子往地上一扔说“姑奶奶正愁没饱饭吃哩!你有种把我们一家抓进牢号子里去,每天供三顿饭八两米吃,我这就给你当街跪下。你小子要是把老娘弄不进去,吃不上牢饭,你就是我的孙子王八蛋!”
“你他妈的疯子,连牢饭也想吃?和你这样的女人没说头。大家让让开,老子还有大事要做哩!”说着壮汉和同伴闪出围观的人群,逃之夭夭。他们晓得遇到了胡搅蛮缠的头子了。这种人粘上手,如同掉进了茅屎坑。
女人捡起地上的篮子,朝那两个文攻武卫的背影啐了口吐沫。“想吓唬人,借个胆给你!敢在老娘面前摆谱,也不掂量掂量裤裆里的甩货有几两重!”
一场好戏没等谢幕就结束了,众人感到不过瘾。纷纷议论道:能够让文攻武卫的人吃瘪的人不多见。这个女人厉害,能够骑得上她身子的男人本事了不得。那两个男人不算男人,硬是硬了,让人家女人一糙就软了,在家里肯定是连老婆都压不住的孬种!……
人群渐渐散尽,永祥发现离文化馆二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个小旅店。
旅社的大门是个月洞门。
门拱上方挂着一块扁,上面写着“西佬镇公社招待所”字样,字体是眼下时兴的毛式草体。月洞门两旁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为有牺牲多壮志;下联是:敢叫日月换新天。在这个年月,毛主席的话最灵验。所以什么红白喜事,什么驱神撵魔,都要请他老人家来扶正压邪。
旅店门是半掩着的。永祥见用手在门上叩了两下,见没有人理会,于是脚一抬,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