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胖姑娘在低头扫地。

她穿着一身黄军装，胸脯前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见有生人来，忙放下手中的扫把问“为人民服务。你阿是要来登记住宿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同志，有地方住吗？”永祥放下手中的行李袋问道。

当他看清这个姑娘的正面形象时，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那身黄军装套在这个姑娘身上，似只裹紧的咸肉棕子，把个五短身材凸显的像个大南瓜。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你笑了也没有用，介绍信拿来！”姑娘伸出手，向永祥要介绍信。

“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永祥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二橹为他准备的那张介绍信。

“梅花唤起漫天雪。怎么又是从仙女庙来的！”姑娘一边登记，一边自言自语道。

“你们是早晨###点钟的太阳。我这个介绍信有什么不对头？”永祥有点迟疑，胆怯地问。早上下船时，曹二橹递给他的时候，没仔细看，就往身上一揣。他急着要离开那条船，远离荒唐的日子。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说你的！昨儿个下晚，店里住下的一对男女，也是从你们仙女庙来的。从踢进房间后，就没有看到他们出来的屁影儿。”姑娘填写好登记住宿表问“海内存知几，天涯若比邻。喂！你打算住几天啊？”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想先住上两天，看情况再说。”永祥话音刚落，姑娘叫了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能让你住两天！后天一大早，这个招待所要被全包下了。要留给地区下来的大演员们住。”说着姑娘填好住宿登记簿，一抬头，愣住了。

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你是不是从地区扬剧团里下来的人？是专门来打前站的？”这个标志的男人，使她心里好生喜欢，连毛主席语录也忘了说了。

为了显示对毛主席的忠心，表示自己是无产阶级革命派，人们在日常说话办事时，总是毛主席语录开口，然后在谈正事说正题。没有经历过那个疯狂愚忠年代的人，是不能够理解的。还以为他们搞地下党工作，在说接头暗号哩。

永祥见姑娘开始不说毛主席语录，心里一轻松。别看就这天天说的毛主席语录，用的不是地方是要闯大祸的。

他还记得上一回在小学校时，有个代课老师的毛主席语录本外面的红塑料壳子被磨破，于是去公社供销社去买。人家一个女营业员说：白求恩大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你要什么买东西？这个老师喝了点酒，一下子想不起用什么毛主席语录，憋了半天，脱口而出：子子孙孙，日你不止。

女营业员年纪不大，脸一红，眼一涨，哭着向领导汇报，说这个老师窜改毛主席语录，对她耍流氓。

老师的两条胳膊马上被人反拧，吊了飞机，酒立即醒了大半。忙说，他想讲的是毛主席愚公移山里的句子，子子孙孙，挖山不止。谁料想那天酒后看她顺眼，把个挖山变成了日你。结果被停了课，关了三个月，天天写思想交待材料，末了被发配回老家，一辈子扶犁把子去了。

“什么扬剧团不扬剧团的？介绍信上不是写得清清爽爽的嘛！”永祥被姑娘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二橹人粗心细。介绍信是由他们单位仙女庙运输合作社的出具的，名字写的是曹二橹，有效期一个月。难不成这个姑娘已经看出我是个冒牌货？

姑娘失望地咕噜着“长得这样神气，这么好看，不去当演员可惜死了。我要是你们扬剧团的团长，一定让你当演员，让你演扬子荣。”

要说戏剧普及，莫过于八个样板戏。是人都会哼上句把。

文革中，一段时间女人不许留长辫子，不许戴头花。村里一些十五六岁的姑娘们刚刚晓得俏，花啊草的都成了资产阶级的东西，没有人敢戴。更没有人敢留长辫子，说那个东西是资本家大小姐才留的。

一直到样板戏出来，女人们才有了笑容。人家李铁梅头上不是留着长辫子？人家阿庆嫂身上不是穿着花裙子？插头花？于是，对样板戏的感情由政治、艺术、到生活。爱美的人借演样板戏的机会，涂脂抹粉，穿红着绿，实实在在的美上一回。

有年学演《红灯记》，村里宣传队家底薄，没有钱买李铁梅头上的那根大辫子，还是她动的脑子，把玉米须子染黑编成麻花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