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寒假开始了。我回到了家乡。我又开始了一种新的我自认为亲切的生活。寒假生活我是这样安排的：陪陪妈妈，和姥姥姥爷看一场老人电影，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让祖爷爷讲过去的故事，去大河里冬泳，带着妹妹去逛街，然后是过大年，串亲戚，打麻将，在元宵节放些便宜的烟花。

最先迎接我的是妈妈和小妹。

“你可回来啦！”妈妈在车站急得又是哭又是笑。

我看到妈妈变瘦了，鼻子有些发酸。我说：“妈，这不是回来了吗？高速路上堵车了。”车站乱糟糟的，我使大声对她说道。

小妹接过我的背包背在身上，说：“哥，大学一定很有意思吧。”

我笑着看向她，“小妹！你又长高了！来，还是我背吧！别累得不长个了！”

她不让。“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为了让她安心求学，我说：“非常有意思，又自由又快乐！学到的知识又多！”

小妹笑起来，“我也要上。”

妈妈笑着看向小妹，说：“有劲儿请用了，大力支持你。”

小妹又问道：“哥，你谈过恋爱了吗？”

我还没有回答，妈妈就吵起小妹来：“你这个鬼丫头，还是好好上学吧。”

我冲小妹挤挤眼，点点头。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小声问：“女朋友漂亮吗？”

我又点点头。她咯咯笑起来。她又问：“你怎么不带回来？”

我哄她说：“条件不成熟啊。”

她又笑起来，“是不是挺着大肚子，条件就成熟了？”

我搂着她的肩膀，大笑起来。

妈妈又吵起我们来：“你们两个啊，只要一碰头儿，就不让人省心！”

回到家里，看到清贫但熟悉、亲切的房间，我感觉到心里很踏实。我把买回来的小吃先给姥姥姥爷送去。他们七十多岁了，身体都很结实，见到我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说：“回来不就回来了，猪仔还捎啥吃的啊。”

我的小名是猪仔。起这名字是为了好养活。

姥姥说：“猪仔，回来了，别忘了去看看你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都在老家农村。在我十一岁那年，住在镇子里的舅舅病逝，舅妈随之改嫁了，只剩下姥姥姥爷两个人和一处住宅，他们要求我爸妈带着全家搬到镇子里来。我爸妈经过考虑，同意了。就这样，我们成了镇子里的人，而爷爷奶奶都留在了老家。

我回答姥姥：“我知道啦----”她耳聋，得用非常大的声音。

和他们聊了几句，我又来到客厅。我家的客厅跟裴霜的客厅比较起来，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根本没法比。但是，我觉得在这里还是更自由。妈妈和小妹正在择韭菜，中午准备包素馅饺子。

我也坐下来帮忙，说道：“妈，二姐该回来了吧！”

“她说不会来了。”妈妈叹口气，“说酒店的生意好。”

我二姐在省会的一家大酒店里工作，我知道她从事的职业，可是我无可奈何。我说：“我给她打个电话吧，再问问她。”

小妹说：“别打了，净浪费电话费，她也不会回来。咱妈打好几回了。”

我就挂念她，别提妈妈了。我安慰她说：“妈，二姐的性子你又知道，她能够照顾好自己。”

妈妈叹口气，“我知道，只是她年龄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越大越让人发愁啊。”

妈妈一直为这件事操着心。没有办法，老人都为儿女的婚事操心。

妈妈又开始叹气。她说：“小猪，你们不知道你们二姐不回来的原因。咱这里要搞搬迁了，搬到东关新居，一家得十五万快钱，你二姐就是为了凑够这些钱才在外面拼命干的。还得想着你们的学费，真是难为她了。”

说着，她开始哭泣。小妹也开始哭。

我站起来，去我的房间里哭。

关于金钱的含义和作用，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起，就开始懂得了。这一年，我十六岁的三姐病逝。在市城医院里，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拿不出六万元钱的手术费，她不得不睁着眼睛一秒一秒地熬死在噪杂杂的病房里，让一枝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在火葬场里火红地开放了。对于我来讲，妈妈的哭泣，爸爸的哭泣，爷爷奶奶的哭泣，姥姥姥爷的哭泣和我的姐妹们的哭泣，都已经渐渐忘记，让我刻心铭记的是三姐临死前的那一双对我还一往情深的眼神和妈妈哭到昏厥前的那一双发着红光的绝望的眼神。也就是从三姐夭折的那一天开始，我咀嚼着冷漠和仇恨长大了；我发誓，我要成为一个富翁，成为一个让我的亲人们看病上学再也不会发愁的富翁，成为一个让我的姐妹们再也没有三姐那样的留恋的眼神和母亲再也没有那样的发着红光的眼神的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