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程醒转时，发现自己身在公共病房，手上打着点滴。其他两位患者一个在阅读，另一个在与家人闲话。他的床号旁边有位端庄的中年女人，正在低头削苹果。
李程迷茫：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应该是死了，确定。火拼中，几把乱刀终于将筋疲力尽、满手血腥的我给砍死了。我的耳边，似乎犹在回荡那一串撕声裂肺的呼唤，李程，李程……那是小敏在叫我，当时的情况是什么，哦，我已没有一点力气回应，我在心中祝福她，忘了李程，回到人间，过正常人的生活，小敏，对不起。是，是这样。小敏，对你，我有三分愧疚。你跟着我整整六年，从末想过离开，而我对你很不忠诚。最后一顿晚饭，我又失信了，我在阿丽那儿逗留着，你又等了很久吧，对不起，一直让你失望……后来，我去执行任务，后来，眼前一黑的瞬间听到了你的呼唤……
“程程，吃个苹果。”中年女人语气轻柔，像极了妈妈对孩子的关爱。
她是陌生人。
李程不响。但是送出疑惑眼神，希望她解释一下。
中年女人微笑问：“做什么美梦了，连妈妈也不认识了？”
李程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什么，我妈？？我是孤儿，无父无母。当然我不是孙猴子。正确地说应该是不晓得父母长什么模样。我是在街头长大的野孩子，后来刚哥收留我。刚哥是大哥，手下小弟千把号。五年后，我是他左右手。对，就是这么个经历，我脑子还好。李程瞬间回顾了一生，越来越茫然。
妈，这个妈从哪里蹦出来的？
李程凝视中年女人：她太年轻，最多三十五、六岁。我死时是二十四岁，是的，二十四岁。其实，看起来我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几岁。一个常年累月在厮杀中沉浮的生命怎么样都不会显小。至少眼神会出卖真相，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心中的沧桑，会递升到眼睛里去。我的左边眉骨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手上就更是不堪了。
这个眼睛乌亮的妇人，不应该认错人。
只见，她看着他微笑说：“饿了吧，等一会爸爸就带吃的来了，别急啊。”
什么，还有爸？
李程静静地转了两下眼珠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道我已经不是我了？？
“镜子。”李程要求她拿镜子给他看看。
虽然声音很轻，却仍然教他暗暗吃惊。这个声音很干净，没有杂音。原来的嗓子十分坏，沙沙的，吼人也不响亮，以致令他讨厌讲话。
“整天就知道臭美。”中年女人一边笑一边瞪他，然后从公事包里取出女性的化妆镜。
嗬，那个公事包很有派头，黑色，皮质，亮泽，看起来会有着细腻的触感。她，有着不错的身份，不用置疑。
咳，言归主题。李程收回目光，照镜子。老天真有不测风云呐，镜中人，确实不是我！！这是一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分头三七开，前面一缕染成银白色，长方脸，略尖的下巴，眉鼻嘴秀气有加。不过一看就是男孩子。皮肤深棕，或者是黑，这张脸能得九十分。嗬，他比我好看，就是太黑了。也没有我强壮，可能他还小吧。
那么，这是不是阴冥？更加茫然了。
“这，这是地狱吗？”李程碍口地问。
中年妈妈瞪他：“是，这是人间地狱。”
这么说，我还活着？
“那个，你把开水浇在手上证明一下，行吗？”李程又碍口地要求。
中年妈妈笑笑：“安静，别闹啊。”
至此，李程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绝没有恐惧感，已经死过一次，什么都不怕了。
借尸还魂？！
突然间，他大脑中蹦出这个古老的传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生不如死了。我不想轮回，活过一次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心神俱碎，再没有力量和勇气重新来过。
前生，我就愤世嫉俗，心中翻腾着无尽的自卑。野种，地痞，这两个最下贱的词汇那么那么沉重，压得我夜夜恶梦。还有小敏的蜕变令我很痛苦，她从一个温柔单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变成了跟我一样的可以拿刀去凶狠砍人的人，当然那是环境所逼，不过我很痛苦。她变了，和我周围的女地痞没什么两样，暴力，粗口，喝酒，奇装异服。
从此，李程去找别的纯洁女孩。但她从一而终，感动了他，于是又返回她的身边。然而，她不再是过去的她，这个遗憾总是存在他心中。
我是个地痞，却不希望我的女人也是地痞，我在追求什么，难道是一种美？笑话！我有什么资格追求梦想？我砍过人，还强暴过女人，这些罪恶永世不得洗清，不应该因为自己是个孤儿就去找堕落的借口。奶奶的，为什么这些是非观老子也懂？
现在的我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错误。
李程轻轻闭着眼睛，在记忆中进行伤感之旅。不自觉地，眼角溢出一滴泪，滑落鬓角。
“哎呀，程程你怎么了，别哭别哭。”中年妈妈惊慌，不住道歉，“都是妈妈不好，总不能让你如意，别哭了好吗？妈妈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啊。”说着她的声音也有点哽咽，拿起白毛巾擦拭儿子的眼泪。她心中奇怪，儿子今天好静，还掉眼泪。难道老天开眼，儿子要悔过自新了？
哎，真丢人，小小地回忆就让我李程流了眼泪。真的是老了。李程抓起被头蒙住脸，咦，刚才这女人仿佛自责来着，这样温柔的母亲能有什么错？
“雪青，我们儿子今天怎么样？”病房门口进来一位中年先生。声音是宏亮的男中音。
“很好。”中年妈妈笑应。
嗬，成熟英俊的黝黑的男人。这是这家子的爸爸？一家三口真是好形象，好感情。上天太不公平了，从来就未公平过。李程听到两口子对话，早已探出头来观察。见幸福之家如此幸福，只在心中苦笑两声。如果搁在以前，他是十分憎恨的，憎恨所有比他舒服的与不舒服的，眼睛会像看仇敌一样敌视对方。
“儿子，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中年先生满面微笑，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张碟片晃晃，封面有一位青年舞动着双截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