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先生说:“你的偶象周杰伦的最新专辑。”
周什么?不认识。
李程不响。
“程程,这下该高兴了吧?”中年妈妈摸摸他头。
我叫李程,这具身体的原名也叫李程吗?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多突兀,但中年妈妈毫不犹豫,好耐心地在他手心上轻轻写:“李程。”
这么巧。
事情发展到这儿,已确定无误地可以证实这是一家三口。他们是李知行先生,程雪青女士,和儿子李程。
主治医生骆医生来了,翻起李程的衣下摆,笑道:“伤口恢复得很好。一会儿拆线后,就可回家了。”
这时,李程才知道这具身体的腹部受了伤。不知是什么伤,撞车还是疾病?
早餐时,李知行先生将从家里带来的蹄膀汤装在小碗里,用匙羹舀了喂儿子。
不习惯一个先生喂饭。
李程说:“我自己来。”他端过碗,小啜一口,好鲜,汤是稠白色的,里面有翠绿的香菜,色香味俱全。
他大口咕咕喝光。
李知行先生高兴莫名:“雪青,你看儿子吃起来狼吞虎咽的,他从出生后这是头一次呢。”
程雪青女士早已泪盈于睫,儿子极其挑食,吃饭像猫食。今次真的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用手指摁摁眼角,接过碗说:“再来一碗,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咳,我什么时候懂得可怜起别人来了,从来只可怜自己,或者憎恨自己及一切。我,迟早要离开他们的。
“饱了。”李程摇摇头。真的,没说谎。估计这具身体在病床上躺了很长时间,对食物的需求极少。
这时,一对中年夫妻与可爱女儿来了。他们走近李程的床号。
“程程,在医院呆了两个月,终于要解放了,高兴坏了吧?”阿姨的声音很好听。
“出院后,我们两家去深圳三亚港澳台旅游,一切开销由姨父包了。”先生极之豪爽的承诺。
他们是姨亲。
那小女孩十二三岁,微笑着坐到床头,从粉色小背包里取出美术作业本,翻至一页,说:“哥,你说这幅跳舞的天使画很烂,但我们老师给打了五个星呢。你呀,总是目光短浅,判断错误。”说着,歪起嘴巴从鼻子里哼一声,那模样十分俏皮。
她身材丰满,胖嘟嘟的小圆脸,又大又圆的眼睛亮晶晶。两把短短的麻花辫系着红色蝴蝶结,垂在肩前。
她这样单纯,比白纸还单纯,令人爱惜。
那年,小敏,如她。
李程的目光在这个表妹的脸上停留两三秒,心中一阵涟漪,看看周围这许多的陌生亲人,再次将头蒙进被子里。
他倒不是怕见陌生人,曾经的生活圈子给了他人人都是蝼蚁的印象,看谁不顺眼,就要修正谁。一个卖菜的穿着大补丁的老头在下市后,去捡拾那些烂菜帮子,菜框都满了还要再捡一点,压一压,再捡一点。李程知道那些烂菜帮子老头可以拿家去喂猪喂鸡什么的。可他看着极之憎恶,那种卑贱的人生也值得这样用心去经营吗,为什么不今日有酒今日醉?他一个眼神,几个小弟去把人家给连框带钱给抢劫了。有个路过的眼镜青年上来打抱不平,他们折断他一条腿……后来,他听说这眼镜青年是某个局长家的公子,在校是个深受师生喜欢的人。眼镜青年受伤过重,被截肢……他郁闷了几天。
往事不堪回首。
他做过的所有恶劣的事,都不曾后悔。但,不后悔是一回事,憎恨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更深更深地憎恨自己。自尽,又没有那个勇气,头,总是很疼。每一天都是筋疲力尽。
李程在被子中揉摁太阳穴,我不想轮回重生。在我的人生词典中,没有爸妈姐妹这种词汇。这种词汇于我是那样陌生。我是麻木的单身汉,谁死谁活这种问题与我无关,包括我自己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都不曾考虑过,也不想考虑。假使小敏死于非命的话,我会为她报仇的,会不会哭,嗯,现在看来,也许吧。
唔,很不适应这种亲人围聚的状况。
“姐,程程这个蒙头的动作真是怪呢。”阿姨程云绯讶然,眼睛笑着。
“是吗?”
“第一次看到程程也会使被子蒙头,呵呵,这表示不高兴。一般呢,他要是不高兴,会吼人的。那样子……”阿姨悄悄用手做抹脖子状。
“去,别诽谤了。我们家程程一直都是好孩子。”程雪青女士微笑说,用手拍拍儿子肩部。心里从未有过的高兴,她愈发地相信,儿子的人生进入转折点了。在这两个小时的时段内,他变得好静,与以前大不一样,没有一睁开眼就瞪她,也没有吼她什么唠叨、爱心泛滥、盼他好其实是为了她自己,要他给她争光扬眉,说到底就是自私等等的刺心之话。儿子这么静,是不是因为就要出院了,他在思考出院后要改邪归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