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苏风面容如常,指下一重,小狐狸从他肩膀上跳下去,苏风脚边蹲着。
“是狐狸啊!!我刚才还以为是小白狗呢!!”崔小公子赶紧蹲下看,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包的芝麻糖酥逗狐狸。
刘翠翠哼了一声,不看递到面前的芝麻糖,她刚才吃太饱了,现在看什么都恶心。
“狐狸哼我了!它哼我了!!”少年大声道。
那王公子似乎对狐狸没太有兴致,与苏风问起书院的近况,而崔小公子碰了一鼻子灰,也没再纠结狐狸的事,讪讪摸摸脸蛋,站起来继续与苏风聊天。
对这两人,刘翠翠说不上喜欢,也不至于讨厌,只是吃得太撑,实在懒得参与——刚才从苏风肩膀上直接跳到地面,肚子隐隐地痛。看苏风确实与他们相识,便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往一旁挪了挪,听着听着又挪远一些。看着几步外的苏风与那两个青年公子交谈起来。
刘翠翠也是有些私心的,生怕苏风没什么交际,只专注于生计,或许闷坏了。
苏风的目光看过来,露出一个放心的神色,便继续与崔王二人交谈。
说是交谈也不恰当,苏风几乎就是半沉默地听着,很少主动插话,话题基本都是由对方主导。
寒暄后崔小公子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齐汾最近的大小事由,谈及齐汾的知府换了人,也不知什么错处就丢了性命,又说城里百姓一起拍手叫好,同时痛骂这个官活该如此,黎瑾皇朝清明,若是除某个官员,必然是对方有什么错除了。
王姓青年皱眉说,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但也不知究竟怪在何处,叮嘱苏风在府署处处小心。
听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苏风一直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并不多说话。
傍晚的微风吹得刘翠翠发困,直想遛遛弯儿活动一下,又怕走丢了苏风找不到,心烦意乱寻思着要不要把再爬回背篓里。
正迟疑着,她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眼前闪过,穿大街过小巷,刺溜一下鬼鬼祟祟拐到一道弄堂里去了。速度虽然极快,刘翠翠却看了个分明,小犄角小爪子,光溜溜的鳞片,特别是黑黑的大嘴巴里叼着一块大白糕,特别显眼。
“臭阿甘!”刘翠翠看苏风还在与他人说话,估摸着把小蛟龙揍一顿再回来绰绰有余,四足使力一蹬,仿佛一道白光般追了出去!
苏风与崔王两位同窗告别,发现小狐狸不见了。
他不敢走远,只站在路边等翠翠回来,直到天色昏暗,街市上燃起灯火,也没见小小的白色身影。
【从此,刘翠翠再也没回来。
直到苏风赫然长逝的那一刻,还无法忘怀那个蜷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无法忘记她轻声问自己,是不是要她嫁给王爷的样子。
他该说不。
他没有说。
他怕自己真的挽留,又被那女子笑话多情。
命运给了他隐忍,太过太过的隐忍,造就了永远默默成全,而他再也没有机会把隐忍与成全还给命运。
他不知道如果换一个答案是否会换一个结果,或者——
结局早已被预订。
他不知道那个仅仅与自己在一起两个月的狐狸,或者说是那个女子,究竟在他的生命里重到何种程度,以至于他在用整个余生承受。
他不知道,有一个夜夜伏在君王怀里的女子,也会想念他,也会想念温柔摸着狐狸脑袋,给狐狸做鸡丝面吃的平凡书生,只是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终身未娶。
她终身未对那君王说过爱字。
(完)
】
“要是真能这样就简单了。”
阿甘坐在城内的高塔上,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苏风,对方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小黑蛟怀抱着一个藤编花篮,这是他的新欢。
和新欢坐在最高的建筑物上看流火一般的街市也算是浪漫了,刨除他不得不做的观察。
视线中苏风独立在街市一侧,好像整个繁华的城市都不在他的视线中。
“无光之佛,不戮之魔……”黑蛟喃喃。
天色越来越暗,灯火越来越亮,苏风眼眸中的光线也低下去了,被焦急慢慢覆盖。
都怪他,以为刘翠翠只是在四周转转,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不怕她贪玩,只怕出了什么事。
被别人夸做功名料子的书生,只能傻傻在人流中站着,比丢了心爱之物放生大哭的孩童也不如。懊悔袭上心头,苏风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街市一路问过去。
白色的,这样大的,小狐狸。
他还想说是乖巧的,是任性的,是在抱着鸡肉时露出天真与欢喜的,是美丽的,是……
是他重要的。
可他说不出口,就像每次让翠翠露出再掩去期待眼神的时刻一样,他无法开口。
好在周遭对小狐狸都有印象,
说是追着什么黑影去了,一路鸡飞狗跳的,年轻人不要着急之类。
苏风一路寻觅,一路道谢,心里的忧虑却更深重。从当上州捕,不,从更早的时候……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可正如那王公子所说,不知道“不对劲”究竟来自何处。他心里充满不安,但总不能拱拱手与那斯文通判请教,“请问大人是否知道此事背后的阴谋”?……
青年心底一沉。如果是冲着他去的,只希望不要牵连别人,特别是刘翠翠;如果是冲着翠翠去的……苏风攥紧手心,浅浅的浮筋带着支离破碎的残损脉络,浮现在手背上。
行路越来越荒僻,苏风最后觅到一处巷尾,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地上泥土未干,留下一个小爪印。然而此处再无他人,只有改建后夹在两坐荒宅后面偏僻的小巷,在看似尽头的位置另有拐折。爪印所落的位置仅有一条路了:是两户院墙的间隙。
比肩膀也宽不了多少的夹巷通向不可知的深处。
是死路,苏风知道。
苏风深呼吸,心底涌出一股让他自己都惧怕的绝望。到了这种地方,怕是没有人能再指路了。似乎要提起所有的力气,青年走入昏暗的夹巷,越走越看不到景色。
“翠翠,你在里面吗?”苏风轻唤:“翠翠?”
没有回答,苏风的心沉了下去。
苏风默然不语,孤独立在一片黑色中,越过高墙隐约能看到城里的繁华与辉煌。
其实,齐汾该是他的家。
从来不说,从来不质问,从来不设想报复与怨恨,除了忘记与宽恕再也无能的男人。
然后,在今日,丢了他的狐狸。
苏风倚在一侧的院墙上,安静压抑地扬起下巴,胸口起伏。
反复囚禁的,随波逐流的,麻木与麻醉太久的,即将释放而出……绽放在最后的平静之后。
静默之中,一只软软细细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