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八月二十七号清晨,北京公安部里面的某办公室内,一位中年人吸着烟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楼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紧接着他坐到了桌旁,开始在电脑上撰写一份书面报告,内容就是奥运安保项目中他所负责的一件特大涉外大案侦破经历。在这十六天里,他和他的刑侦小组在这个案子上经历了种种考验,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利用自己的丰富刑侦经验、锲而不舍的追捕信念和团队成员的紧密配合,终于在最后一刻成功地完成任务。太累了,以往也办过这么棘手的案件,也没有这么累过,但是在奥运期间安保人员所承受的办案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好几次都想放弃但是最后坚持下来了简直是一个奇迹。看来是该休息了,否则自己的身体肯定吃不消。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这次办案过程中他的脑海里从前的经历呼呼的一下涌上来,尤其是战友陈布鲁的音容笑貌仿佛走在他眼前晃动,他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年轻时和布鲁一起共破大案的难忘经历。尽管过去多年,但是第一次和布鲁合作的经历永远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远远的地方,几条狗在此起彼伏地吠叫着。夜色清朗,寒气袭人。那是九月下半月常有的情景。白展镇的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就寝。这倒并不稀罕:时间相当晚了,也已接近午夜,而明天又是一个紧张的工作日,需要刨土豆、收甜菜,还得把甜菜运到最近的糖厂去――送进滨麦县城。这正是秋日苦短,分秒必争的季节啊。
唯独镇子尽头那幢新房的两扇窗户里还亮着灯光,这儿紧靠着通往县城的公路。门灯照着一块盾牌型的牌子,上面有宝剑图像和机关名称:“白展镇民警派出所”。
宽敞的房间用半截板壁隔离开来,进门不远放着两条长凳,半壁后面是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几条板凳和电话。房间深处另有一个门,上面的小牌子写着“所长办公室”。
桌旁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相当旧的制服,衣服敞开。他大约四十多岁,浓密而略带斑白的头发向后梳着,显然需要理理发了。他的长方脸上布满了皱纹,不知道是生活感受留下的痕迹还是由于习惯不好――看书时邹眉蹙额的结果。
在这个身穿民警制服的男人面前,放着一本翻开了的书、笔记本和钢笔。他在低声诵读,看来正在竭力理解课文的内容。
“‘等腰梯形有a和b两个底边,a底大于b底,试问梯形的高h和侧边p各该多长才能在这个梯形内画一个内切圆。’见鬼”他骂了一句:“这样的题目真想的出来!怎么也搞不懂!”
他又念了一遍题。从那富于表情的脸上看得出,他仍然茫无头绪。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课本,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几乎已经能把题背下来了:“等腰梯形”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有人把自行车靠在墙边,紧接着一个民警走进屋子,那是个年轻人。他用胳膊支着板壁说:“一切正常。我转了一圈,不但咱们的管区,连邻近的几个村也看了。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商店都上门啦?你检查了吗?“
“检查了。咱们片都照章办事,两把锁一根门闩。可是赵庄只有一把锁,门闩到现在还没有,而他们那个锁,随便用个小铁条就能捅开。”
“这个赵宝贵真让我讨厌死了。跟他说过多少次,商店应该好好上锁,他就是自行其是,还说:‘没有人偷我’。等我打个报告,送到县委员会,罚他十块钱,马上就变聪明了。”
“嘿,这可太过分了。”年轻人皱着眉说,“我上他那儿去了一趟,我问:‘为什么商店不按规定上锁?’他回说:‘可我三个月前就跟县合作社订购了大门锁,到现在还是没有。’他还请我转告所长,来了做学生制服的好料子,就是您爱人要的那种,他给您留了几公尺,说:‘让所长早上到我这来看看。’而我们这个所长知道学习再学习。”
“你当然好笑了,你是中学毕业生嘛。而我却要补上过去的岁月。再有几个月就举行毕业考试,留了这么多的作业题,头都大了。”
“中学课程我觉得很容易。”
“因为你年轻,不像我这么大岁数。年纪越大越困难。你自己将来会明白。”
“我学到的东西这辈子够用了。”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那时候我年轻而愚蠢。”
“老实说,我不懂,您急着要这个毕业文凭有什么用,您这么大岁数了,不客气的说,管什么用啊?”
“非要不可!只要你口袋里有文凭,所有的大门都向你敞开。那你来说,在这儿――李家村再干个两三年,就会把你调进城区。如果你愿意,可以到省城,上高等公安专科学校。瞧吧,在那儿学几年,我这个老头就该给你敬礼了。万一公安工作干腻了,你可以再进一个训练班,或者读函授大学,到处可以找到工作。而我呢?还得在这个小镇子里,当只有十个人的派出所长。但是,二十八年前我却领导过县公安局呢。”
“在这儿?在滨麦县吗?”
“不,离这儿很远,在黑水河上的一个县城。”
“怎么啦?受到纪律处分了?”
“那都没有。只不过当时是五十年代,在新解放区筹建公安局。一开始,凡愿意干的都被录用,只要勇敢、机灵、政治可靠。后来,晚些时候,去的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大学生。再以后,就只任命在公安高级专科学校毕业的人担任公安局的领导工作。对于我这样的超龄的人怎么办呢?或者发退休金,或者给个无足轻重的职务。确实,时代不同了,现在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人就担负不了重要工作。正因为如此,我首先必须取得毕业文凭。”
“以后还去省公安学校?”
“那我自然不反对,可是人家收吗?”
“您和局长谈过没有?”
“曾经跟他提到过。局长是自己人,他大概不会给我出难题。当然,我最后参加三年制的函授班学习。上两年制的脱产班,年纪嫌大了点。但是局长自己也做不了主,他只能推荐一下。通常总是僧多粥少,甚至市公安局也不得不动动脑筋,考虑派谁去好。”
“无论如何,局长在这件事上总会帮忙的。”
“他是否乐意帮忙还是个问题。”
“有什么不乐意的?”
“我年纪大了点,已经满四十五岁了。从工作的长远考虑出发,总是要求提拔年轻人。当然,对我们这些老同志谁也不会直接说什么,但我心里有数。何况他们的考虑也是对的。”
“可是您服务了这么多年,还得过两个十字勋章,好多奖状。”
“当然,这一点人们是会考虑的。但是,我的十字勋章也好,被土匪打穿的肺也好,一切都成历史了。有些年轻一点的人,就在不久前出足了风头。”
“我听说,省局领导发指示,还提到我们,说我们是全县最好的派出所。”
“那又怎么样?做一个十人派出所的所长,这不是什么难事。周围的老百姓安居乐业,人们埋头种地,生活不错。不像在省城,那儿有个所长,夜里一次就抓了四个歹徒,送到总局。假如他有文凭,马上就能进公安学校,他可比我小十五岁。”
“我知道这个杜猛,是在《内部通告》看到的。他的运气好,这些匪徒不熟悉省城。他们在一个小胡同里遇到了他,没想到那里有一个军事机关。杜猛克真走运。”
“总而言之,他冒了生命危险,表现出了胆量和勇气,现在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好样的。”
“大家也认为您是个好样的。我想,您进公安学校不会有什么困难。”
“谈论这个话题有什么意思,现在主要是文凭,我无论如何得拿到手,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函授学校在什么地方?我到县城去过多少趟,从没看到过。”
“离车站不远,在解放大街。这不是中学,是成人进修学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感:“现在的教材这么难,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通过那些考试。瞧吧,譬如今天,我念啊,念啊,可一点都不懂。你听听看:‘等腰梯形有a和b两个底边,a底大于b底’整整折腾我一个小时,就是没法往下做。”
年轻的民警把手伸过来,拿起书来,立即沉浸到习题的已知条件里去了。
“我们先得画一个等腰梯形。”他建议。
“这个我早画了,下一步呢?”
“下一步?我们知道有这么个定理:四边形只有在两组对边的和相等时,才能在其中画内切圆。”
“见鬼!”所长抱着脑袋:“完全忘了。再往后呢?我还是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