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被老夫人叫去烧烟了,老夫人也真是的,非得让少爷去——”
凤鸣收拾着屋子,忿忿地说。
庄维墉用过早饭,就在屋子里转。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赵文初的卧室。
极简单的布置,没有什么特殊的摆设。
一张紫檀木的书桌占了大部分位置,笔架上摆着不同型号的毛笔。
书架上以古书居多,尽是些《孟子》,《中庸》之类的国学经典,还夹着几本《金瓶梅》,《老残游记》几本世情小说。
墙上一幅“腊梅图”极是显眼,用笔苍劲,梅花似鲜血点点。右下角是一枚印有“处”字的章子,想来是他以院中的那棵梅树为原型创作的。
赵文初直到中午才回屋,
整个人疲惫得很,倒在床上就要睡。
庄维墉一靠近他就闻到了浓重的烟气,有些心疼也有些头痛。
但还是心疼他的,
庄维墉轻轻地帮他脱下外袍和鞋子。
赵文初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
“你还没有走啊——”
“等着你呢。”
赵文初点头,闭上眼沉沉睡去。
庄维墉给他掖好被角。
现下天气转凉,冻着了就不好了。
庄维墉下午要去公司,
跟凤鸣打了声招呼,让她好好照顾少爷。
这个人自理能力极差,要是没人照顾,不知道得活成什么样。
好在凤鸣又机灵又能干。
庄维墉便安心去公司上班了。
庄维墉下午的时候右眼皮一直在跳,
俗话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
他虽然不是个迷信的人,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
差不多六点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
“铃——铃——”
响个不停,似一道催命符。
秘书不在,庄维墉只好自己接电话。
“喂,请问你是——”
“我是凤鸣啊,我家少爷出事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在镇上的诊所,你快来吧!”
凤鸣着急的直哭。
庄维墉放下电话就立刻开车去诊所。
从城里到镇上的路一向是好走的,
但是今天满大街都是学生和工人们,他们举着彩色的小旗子,拉着大大的横幅,高呼着“反饥饿,反内战”的口号。
游行的人们堵住了马路,庄维墉的车根本开不动。
他心急如焚,干脆把车停到了路边,自己下车步行。
如果用跑的话,应该半个小时就到了。
游行的部队惊动了治安警察,
不知是谁先开了第一枪,
“砰——”的一声,
人群迅速消音,
然后开始慌乱地逃窜,前面的人挤着后面的人,后面的人被推倒在地上,再后面的的人踩着地上的人——
除了枪声,治安警察的怒吼声,就是人们的叫喊声。
有大胆的学生领袖站到车子上,挥舞着横幅,呼吁群众,
“同志们,我们不要屈服,我们要继续战斗下去!直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中了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姿势,很像一个英雄。
他的身体,在地上被众人所践踏。
庄维墉眼见着他一瞬间的从生到死,心里茫然一片。
好像大概是在十年前,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也是在这样的街道,他和他亲爱的同学们,敬重的战友们,组织了北平学生运动。
他们群情激昂地呐喊着口号,呐喊着他们的理想。
青春,在老旧的街道上飞扬。热血,在他们的体内燃烧。
然后,
一切戛然而止——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学们一个个倒下,
倒下的时候他们仍保持着举起手臂的姿势,双眼未曾闭上。
鲜血,染红了老旧的街道。
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落到地上,汇成一道血河。
这是永远不会被死刷掉,永远不会干涸的热血——
也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
青年的血液。
同学们都已遇难,
而他自己侥幸逃过一劫,被关进了监狱,后被父亲花钱保释。
庄维墉从此,再也没有参加过革命活动。
他只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
突然地遇见那一双双永不瞑目的眼睛,
高举的手臂,和那仿佛永远也流不尽的鲜血。
他恨自己的怯懦,软弱。
那一双双眼睛,那曾经发过的誓言,
分明告诉他要坚持战斗,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就像牺牲了的同学们一样。
可他却选择了逃避,
选择了安逸的生活。
革命的血雨腥风已离他远去,
但他注定要,
一辈子生活在内心的谴责中,
被钉在,
道德的耻辱架上!
庄维墉被人群挤着,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是要去诊所看赵文初!
庄维墉突然清醒了过来。
文初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庄维墉拨开人群,却又被人绊倒,有人从他的身上踏过。
庄维墉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却没感觉有多疼。
他赶紧爬了起来,继续往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已经没有了人群。
他想放开步子跑,可是却跑不动。
可他就算是爬,也要是要爬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当凤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