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堡内外到处是激战留下的斑斑血迹和烟熏火燎的景象。南北两个箭楼被火箭烧毁;南堡门也被撞得摇摇欲坠,险些塌将下来;后山的子堡更是面目全非,两位神飞将军炮都已炸膛,不能使用;敌我双方遗弃的盔甲、兵器和其他军械随处可见。
刘泽一番巡视下来,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守堡之战的激烈程度,也更真心地拉着杨通的手再三赔礼道歉,直把面白无须的杨通窘得老脸通红。
一连数日,刘泽没有督促部属们操练,只是加了伙食钱,改一日两餐为三餐,还餐餐见肉。这一来,豹枪营、千户所和镇东营的官兵们个个捧着饭碗就乐得直咧嘴,反倒自发地组织了操练,还主动与堡内军户、匠人们一起修缮城堡。
亲军校牟云知道,刘泽比部下的弟兄们更乐,这位大人每日都会偷偷溜到到费烨梓管着的库房里看一小会儿。看那堆白花花的银子和一串串的大铜钱,然后就哈哈大笑一阵,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再然后,就必定会返回军衙的睡房,就着书案写写画画,却不知道忙些什么?
这一日也是如此。
“牟云!”
站在门外的牟云赶紧答话:“小的在!”
刘泽佯装不悦:“什么小的大的?进来说话!”
牟云只得给外进的两名弟兄们打了招呼,推门进屋,只见他的大人看着书案上的一张像图画一样的东西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心中讶异之下,赶紧地凑拢过去。
刘泽摆手止住牟云见礼,问道:“看我画得怎么样?”
牟云仔细看了看,他似乎看到了……鬼才知道是啥!?说实在的,游击大人舞刀弄枪还成,挥毫泼墨的本事嘛,就不好说了。看看这图,跟小孩儿的胡乱涂鸦有什么区别?
刘泽见牟云脸红红的没有答话,只得转移话题,问道:“最近两日那《纪效新书》看得怎样?”
牟云恭声答道:“小的正在看。”
“你马上就是真正的亲军校,下面好歹有一百弟兄了,别老是小的小的!?说说,你对镇东营和我们豹枪营的火器有啥看法?”刘泽说着话,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画作上,那是他凭记忆画成的燧发枪图样。他也知道,这画拿出去给工匠们,肯定会笑掉他们的大牙。
牟云改口道:“卑职以为,火器虽好却需严营律、强军阵,还需与步军、骑军配合得当,才能……”
“镇东营参将周大人到!”门外的传报声打断了牟云的话。
周良臣风风火火地赶来,也不等刘泽客套就一屁股坐下,尚未开口就哈哈一笑,黑脸白牙显得格外分明,笑过后才道:“今日又收了三百多流散弟兄,这么算来,王家堡一战,我镇东营折损不过三千余。嗯,这个战报可以动笔了。此来就是与刘兄弟商量商量,战报究竟该当如何写法?”
刘泽心道:按照明、金屡次交恶的结果来看,以七千人马对两万鞑子,能够达成三千对三千的交还比,镇东营还真当得起关宁锦劲旅的称号,周良臣也真是一员将才。
“照实写呗!”刘泽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还没搞清楚已经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周良臣的真实想法。
“这……”周良臣有些为难了,犹豫了片刻才道:“刘兄弟,依例,这战报可要呈到督师大人案头上的!要是督师看过战报,问一句,大兴堡守备刘泽为何不在大兴堡?这、这,不就搞砸了嘛!”
刘泽明白过来,周良臣是想回护自己,尽量地掩盖自己擅自出击,大敌围堡时不在堡内的事实。按照朝廷和军中法度,这两个罪名当得起杀头抄家了。只是,袁崇焕是那样的人吗?这位督师难道会看不出自己的用意?嗯,算了,还是别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捏着!
“周大哥,你是老行伍了,最清楚该如何上报,是吧?”
“就说。”周良臣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继续道:镇东营增援大兴堡,在半道与鞑子血战,迫使鞑子不得不撤了大兴堡之围,专攻王家堡。而大兴堡甫一解围,刘兄弟就亲率精锐出击,算敌于毫厘之间,经一夜鏖战后打破鞑子对镇东营之合围。两军默契携手,方才赢得此次王家堡大捷嘛!”
刘泽心中大乐,对周良臣这个说法简直满意到了极点。可是,他的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应当这么上报。仔细一想,他想通了!此份战报正是试探左俦、祖大寿乃至袁崇焕的机会,必须在战报中以事实来透露出一个信息――小小的大兴堡守备具备了一定的战略眼光,以主动出击调动后金军回师,为察哈尔争取到了喘息之机!透露这个信息似乎比邀王家堡之功还重要!毕竟自己的影响力太小,不足以改变明金之间的态势,只有得到袁崇焕的赏识和大力支持后才能如愿。那么,就凭借这份战报赌一把?最多就是功过相抵之局,对!
“哈哈,周大哥是给小弟脸上贴金呢!只是,只是小弟觉得还是照实上报为好。”
周良臣变色摆手道:“那怎么行!兄弟可不能自找其祸!说定了,就按我说的办,再把鞑子的伤亡数字加一点,就报个五千!”
面对周良臣真切的好意,刘泽还真不好违拗,只得暗里打算独自起草一份战报,送呈宁远督师行辕(蓟辽督师驻节处为山海关,因此宁远官署为行辕)。
刘泽拉了周良臣的手,一脸真切地道:“那就全听周大哥的!”
“好,等书办写就之后,借你守备关防一用就成!还有个事儿。”
“大哥请说。”
周良臣的黑脸严肃起来,语气也显得很正式地道:“这几日鞑子已经开始渡河东归,侦骑回报说,大凌河城北、西两门都被轰塌,幸左副帅督促城内弟兄死战才得以保住城池不失。如今镇东营基本整备就绪,理当快速南下,增强大凌河城防实力,以应万一。”
刘泽点头道:“大哥无须担心镇东营五百多伤病弟兄,在我这里,保证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回去。只是,我担心副帅那边会雷霆震怒,您可要小心应对才是。”
周良臣想了想,不以为然地摆手道:“镇东营伤亡惨重是实,换作平时,副帅大人定要责罚的。可今日是王家堡大捷,呈报督师和朝廷后,必有厚赏呐!就算折了几千精锐,督师也能很快请调关内之军补足的。这事儿,兄弟你放心,有大哥我担待着呢!”
你真要担待,今后就是真弟兄!刘泽心里想着,嘴上却道:“改日刘泽再向副帅请令,到大凌河城述职请罪。毕竟是一家人的事儿,哪能把大哥牵扯进去?!”
周良臣扳着粗大的黑手指道:“嘿嘿!伏击斩杀鞑子六百在先,又有甲喇额真首级呈上;东渡奇袭东海堡其后,解救数百汉民回归大明;又加大兴堡防务不失,夜袭鞑子两白旗解王家堡之围……呵呵,兄弟啊,你这功劳可大到没边儿啦!就等着朝廷封赏吧!”
刘泽也是心中暗笑,心道:老子还有几万两银子的缴获隐瞒未报呢!这真金白银比朝廷的宣慰嘉赏实在多了!
两人一番计议,自以为万事完备了,却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