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因为安全感作祟或者只是单纯的习惯。
我和她应该都属於一般人,於是她总是坐在公车左后方的座位;我则站在公车后门往车尾四步的地方,面对左侧窗户。
后来我上车后转身往车尾跨步的瞬间,眼角就启动搜寻功能。
一旦瞄到她,我会不自觉修正步幅大小,以便能够完美地抵达她面前。
我甚至怀疑我是否还保有刚好走四步的习惯。
於是在自主意识的帮助下,我总是能刚好站在她面前。
合不合理、合不合逻辑、是否命中注定、是否特别有缘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会站在她面前、我想站在她面前、我要站在她面前。
「对了。」她说,「我说我贫血也是开玩笑的,我只是皮肤白而已。」
『喔。』
「皮肤白不犯法吧?」
『不犯法。』我说,『但是犯规。』
「下车小心。」她笑了笑。
有几次我还闻到她身上有股花香,香味细致且浓郁。
「你是不是闻到花香?」
『嗯。』我点点头。
「是栀子花哦。」她从上衣口袋拿出一片白色花瓣。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
「下车小心。」
我贪恋那股香气,进教室后把鼻子贴近书包,闭上眼睛仔细闻了一圈。
真是幸福的书包啊,可以躺在满是栀子花香味的深蓝色海洋上。
「你是狗吗?」坐我旁边的同学问。
『我宁愿是。』我再把鼻子贴近袋子。
那时正是栀子花盛开的时节,在学校的工艺教室与美术教室之间,沿路绽放栀子花。花朵约掌心大小,花形非常优雅。
以前经过时总是无视,自从认识她后偶尔会特地绕路去闻香。
栀子花的花瓣像她的肤色一样,都是纯净的白。
后来每当我看见栀子花或闻到栀子花香时,都会联想起她。
「你喜欢栀子花吗?」她问。
『喜欢。』我看了看她,点点头。
「栀子花的香气很浓烈,闻久了好像会醉呢。」
『没错。』我又点点头。
「下车小心。」
虽然不是每天上学都会遇见她,但只要遇见她,我的书包就会很幸福。
我曾统计过,在50个上课的日子里,有19天遇见她,机率是0。38。
这种数字如果是打击率的话,在棒球场上几乎笃定拿打击王了。
还有个有趣但并不严谨的统计,那就是在遇见她的日子里,我考试的平均分数比较高。
这或许意味著让我成绩进步的最佳解,便是提高上学时遇见她的机率。
「今天天气很好。」
『嗯。』
「是个适合认真念书的天气呢。」
『没错。』
「下车小心。」
有次在刮风下雨的天气里遇见她,那天雨下得很大,即使打了伞,书包和袋子还是不免被雨水弄湿。
尤其是收伞上车的过程中,会有两秒左右是处於任风雨欺凌的状况。
上车后发现地板因众人湿鞋踩踏而有点泥泞,我蹑手蹑脚走到她面前。
「袋子。」她说。
『会弄湿你的裙子。』我看了被雨水淋湿三分之一的袋子一眼。
可能是车子引擎声和雨声掩盖了我说话时压低的音量,她应该没听到。
「还是不要好了,会弄脏袋子。」她看了看地板上的湿泥,「雨伞。」
我将同时拿著袋子和雨伞的左手伸向她,她缓缓抽出我的雨伞。
连同她的雨伞,她把两支雨伞斜斜地靠在双膝,小心翼翼取得平衡。
「书包。」她说。『会弄湿你的裙子。』我又说。
「我的裙子湿了,你的书包应该不介意吧?」她应该又没听到。
我不知道该回答是或不,而且拿著袋子的左手也不方便拿书包给她。
「唉呀。」她恍然大悟,「还是应该要拿袋子才对。」
『会弄湿……』她没等我说完便伸出右手,我猜即使我说完她大概也不会听见。
我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袋子递给她。
她将袋子平放在双腿上,然后左右手分别拿起靠在双膝的两支雨伞。
『谢谢。』我说。
「不客气。」她终於听到了。
也许是因为从未在公车行驶途中与她对话过,再加上本身有些狼狈,我不知如何掌握说话的节奏,而且说话的音量始终压低。
大概除了那句『谢谢』维持正常外,其余的话语好像含在口中一样。
我发现她的发梢有些湿润,上衣也有几处被雨水溅湿的痕迹。
同样因风雨而有些狼狈,但她的神情依然一派轻松。
「你看。」她抬起头,左右手各拿著一支伞,手心握住伞柄。
把伞立直,伞尖抵住地板,身子向前倾,说:「这样像不像在滑雪?」
我忍不住笑出声音,笑声恐怕比刚刚说话时的音量还要高。
看来她除了皮肤白之外,个性也有点白,白目的白。
「今天雨下得真大。」
『嗯。』
「是个适合认真念书的天气呢。」
『没错。』我又忍不住笑了。
「下车小心。」
快升上高三了,即将进入传说中地狱般的日子。
在联考是大学入学唯一管道的年代,对她和我这种普通高中生而言,不管冷热、无论晴雨,都是适合认真念书的天气,也都该认真念书。
我和她都有这种觉悟,而且为了避免升学压力太大而导致精神失常,我们也同时有了要常说冷笑话解压的觉悟。
「一个大雄要配一个静香,那很多个大雄要配什麼呢?」她问。
『嗯……』我想了三秒,说:『进香团。』
「这答案不错。」她笑了。
『或许吧。』我也笑了。
「下车小心。」
「郑成功给儿子一千块,为什麼儿子只花两百块?」她问。
『所以才会叫正经八百啊。』我回答。
「这问题其实很无聊。」她笑了。
『确实是无聊。』我也笑了。
「下车小心。」
「什麼是众矢之的?」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