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我说,『更严谨的答案是:公共厕所的马桶。』
「你反应好快。」她笑了。
『刚好猜到而已。』我也笑了。
「下车小心。」
升上地狱般的高三后,袋子愈来愈沉、书包愈来愈重。
我不想让她双腿上的负担过重,总是先把袋子塞满以减轻书包重量。
鼓鼓的袋子像怀孕八个月的肚子,我担心总有一天袋子会被撑破。
在车上将袋子交给她时,我会先将袋子直放地上,然后缓缓推向她;下车拿袋子时,我会请她先推出袋子,我再紧抓住袋子右上角拉向我。
总之我不让她有提袋子的机会,事实上她单手应该也提不动。
「你的书包变轻了。」
『嗯。』
「但袋子什麼时候要生小孩?」
『联考过后吧。』
「下车小心。」
以前我从不洗书包,认识她之后我每星期至少洗一次书包和袋子。
书包和袋子早已褪色,青草般的翠绿变成比黯淡再淡一点的绿。
跟学校其他同学的书包比起来,我好像背著一个外校的书包。
原本绿底白字的书包和袋子,由於绿色部分太淡,校名便模糊不清。
如果第一次遇见她时背著现在的书包,她应该很难看出我就读的学校。
那麼我当时的问句便不再是鸟问句,而是有意义的。
书包颜色变淡的过程是缓变的,跟她认识的程度也是渐进的。
随著书包颜色愈来愈模糊,她的影像在我脑海里愈来愈清晰。
无论是缓变或渐进,速度同样慢到难以察觉变化。
蓦然回首才惊觉书包早已不再翠绿,而我和她也认识了快十个月。
书包和袋子不仅记录著我跟她认识的时间,也成了我和她之间的见证。
「你的书包和袋子都变老了。」
『嗯?』
「因为白了头。」
『说的好。』
「下车小心。」
高三下学期在二月上旬开学,也是西洋情人节前夕。
我坐的那路公车为了应景,办了个「爱情留言」活动。
乘客可自由拿取置放在司机座位旁的粉红色卡片,写完后投入收件箱。
司机会将爱情留言卡打洞穿上线,绑在吊环上的带子。
刚开始时车上只有几张零星的卡片,三天后所有的吊环上都有粉红色。
有的吊环上甚至系了三、四张卡片,看起来很壮观。
「你有看到有趣的留言吗?」
『没有。』我摇摇头,『写的都满无聊的。』
「字句也许无聊,但这样做很浪漫呀。」
『是吗?』
「下车小心。」她点点头。
我18岁的人生像白开水一样,虽然平淡,但很健康。
原以为在卡片上留言然后公开展示是件无聊的事,不管写的好不好。
不过既然她说这样做很浪漫,那就……就写写看吧。
我想应该不会有害健康。
放学回家的公车上,我在下车时悄悄的摸走一张粉红色卡片。
司机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竟然感到无比心虚。
回家后想了整晚,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隔天上车找灵感,发现我右手抓住的吊环上面挂著三张女孩写的卡片:「我是那样的深深的爱著你。深深的、深深的,像大海一样深。」
「为什麼?只是在卡片上写『我爱你』而已,竟然流下了眼泪。」
「邂逅真爱生死不渝,今生只为与你相遇,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如果以后我女儿写出这种留言,我大概会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上课时无法专心,总在思考该写些什麼?
这样不是办法,得赶快写点什麼,什麼都好,不然根本无法上课。
我闭上眼睛,试著在脑海里浮现她的影像,却是一片朦胧的白。
慢慢调整焦距,影像逐渐清晰,那是栀子花的花瓣。
鼻子也彷佛闻到一股浓郁的芬芳。
嗯,就这麼写吧。
给看似混血其实贫血的女孩/
总是在拥挤的公车内遇见坐著的你/
在只属於我的40公分见方的桃花源里/
从未见过你站起/
如果能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
再次与你相遇/
即使你只是迎面走来/
说花好美哦之类的话语/
然后与我别离/
我依然相信那一定是我今生/
最美丽的记忆/
国标舞舞者
反覆读了几次,总觉得不太满意,写不出诗该有的感觉或意境。
人们常说恋爱会让人变成诗人,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处於恋爱的状态,甚至连单恋也不算,所以才无法写出一首完整的诗。
不过对我这样的普通高中生而言,这已经是绞尽脑汁的最佳解了。
反正我的目的不是写诗、也不是写下爱情留言,而是许愿。
我希望将来离开通车的日子后,我还能遇见她,不管何时与何地。
放学的公车上,可能是因为紧张,精神有点亢奋。
下车时经过司机旁,虽然知道司机会习惯性看著乘客下车,但当他瞄了我一眼时,我又莫名其妙感到心虚。
迅速将卡片投入收件箱后,我飞也似的冲下车。
之后坐车时,总会特别留意右手抓著的吊环上面的卡片。
爱情留言活动从二月初到三月中,这段期间我从未发现我写的卡片。
这其实很正常,毕竟我不可能找遍车上每一个吊环上的每一张卡片,而且这路公车也不只一辆。
虽然知道刚好看到自己所写的卡片的机率极低,但我还是很想看看那张卡片系在吊环上的样子。
当公车终於回复正常而不再一片粉红时,心里涌现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无论如何,这件事要让它早点过去,我不该放在心上。
在联考脚步已经逼近的阶段,我应该更专心、更心无旁骛。
如果我有任何敏感或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