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拿到当铺换了几十元钱,衣服别人不当,昨天扔了,反正没什么值钱的,提着也麻烦。”他说。
我们拦了一辆开往火车站的中巴车。我和他在大厅入口处挥泪而别,他几乎是最后一个跑着进站的。我有气无力地往回走,在一家杂货店买了杯冰镇饮料喝,顺便拿起电话,我想和艾玲讲几句话,这几天我总忘不了她。
“喂,这是朱光辉家,你找谁呀?”是浩仔的声音,小家伙没有睡午觉。我没有出声,只听他骂道,“你有莫有搞错,神经病!”
我挂了电话出来,游弋于钢筋水泥丛中,心中一片迷茫。我孤苦伶仃失魂落魄地浪荡了一个下午。饥肠辘辘的时候,我到一家快餐店喝了两碗白荷藕片粥,吃了几只叉烧包奶皇包。我在一家影院大厅的游戏机室杀红了眼过足了瘾,又在一家镭射厅看了部三级片。出了镭射厅我无路可走,呈大便状蹲坐在街沿望着五光十色的街灯中,花花绿绿的迷你裙摇弋而过,我望着那一双双撩人心弦的乌黑的大腿浮想联翩:她们是谁,她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她们做什么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寂寞……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我,声音很微弱:“老板!老板!”
我转身一看,居然是个乞丐!这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年男人,篷头垢面,戴一副旧社会地主家或典当行中的管家或帐房先生戴的那种小圆镜型,类似瓶底的高度的老花镜,他穿一件污迹斑斑的旧式老人圆领汗衫,手里拿着一只有些生锈小铁皮碗。他正死死地盯着我看。
“老板,行行好吧!”我听不出他的口音出自何地。
“过去!”我厌恶地转过身去。他居然又窜到我的前面来,双眼瞪着我。
“老板,你大人积大德!”他又把那只有些生锈的碗伸过来。
“过去!我和你也差不多了!”我喝斥道,他并不过去,手伸在我面前一动也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我不放,我居然有些心虚,好象我真欠了他的钱似的。我从来不习惯和人对视。
“那么多有钱人你不去要,为什么偏找我要?”我笑起来,“我又不是政府,吃不完用不尽。”
“你面善!”他说,脸上是莫名其妙的笑。
我厌恶地转身,走几步却无法摆脱他,我气愤地说:“我是穷光蛋,和你差不多了。”
“穷人才会帮助穷人,现在你帮助我,下次咱帮助你。”他笑着说。
“没零钱。”我不耐烦地说,又下流地指了指裆部对他吼道,“这里还有一吊钱!要不要拿去?”“你拿来咱给你换。”他嬉皮笑脸地说,“你那吊钱咱也不缺。”
我乐了——这话我听着极舒服。我叹了口气给了他五元钱,他接过钱哆哆嗦嗦地塞进他胸前的一个脏兮兮的军用挎包中,碗里只留下小额的钞票。他居然不给我道个谢!我有些不悦,说了句:“你这是在给社会主义抹黑呢你!”
他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尴尬瞬间又消失了,他顿了一下说:“老板,这不是抹黑而是在做贡献。”
“你说什么?做贡献?”我吃了一惊,望着老花镜下那又并不浑浊的眼睛。
“是的,老板。”他振振有词起来,“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盗,又不搂着别人的老婆睡觉,好歹自己养活自己,我出卖自尊心,你获得优越感,这是公平交易,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原则。”
“你,你是干什么的?”我惊骇不已地问。“你哪是个乞丐,你在办学术讲座哩!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嘿嘿,工程师,专治灵魂。”他狡黠地笑笑,又补充说,“学生跑光了,咱也就没事干了,咱是民办,没固定工资,国家也困难。”
“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志者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嘛,真有辱我读书人之清高。”我好言劝他。
他娓娓道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我又乐了,从裤子兜里又挤出了一元钱在他面前摇晃摇晃,慢悠悠地说:“多哉?——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我正想和他探讨一些诸如九年制义务教育之类的问题,他却诡秘地一笑,双手合一,颔首致意,转身走了。身子摇摇晃晃轻盈飘逸,如四方云游的道士仙人。
三十五
夜幕就象一块漆黑的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裹尸布一般辅天盖地倾斜下来,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城市中的人群便如蝼蚁和蛆虫一般四处乱窜,惶惶逃亡。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如坠迷宫,更加找不着方向。我的心中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异域感和隔世感,我时时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时、身在何处、身为何物。我逆着人行道走,粗暴地、有意无意地和迎面而来的行人摩肩接踵、磕磕碰碰,挑衅地看着每一个敢于留意我的人,结果他们对我出奇的客气。我时而驻足于富贵袭人的橱窗前极有耐心地研究每一件流金溢彩、晶莹剔透,令我心醉神迷的舶来品,时而对一辆辆风驰电掣,极富流线感的豪华轿车啧啧赞叹,时而对一个个摩登女郎被糟老头子所牵引而指指戳戳、扼腕叹息……
城市――欲望;欲望――城市!城市是欲望的容器,欲望是城市的能量。它象阴道,让你迷乱让你放纵让你不能自拔;它象子宫,让你的欲望分娩、再生。它象肠胃,将你的欲望消化吸收;它象肛门,让你的欲望排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