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亲事,素来不太喜欢说话的蔡雅,满腹心事,更少开口了。整日把自己关在幽媚居里,浸淫于弹挑轮勾的反复动作,希望能被音调麻痹对未来的担忧。借乐以载心,心悲则乐悲,非刻意想要鸣悲声,声却自悲。
她不知自己都弹了些什么,手指离开琴弦的刹那,她却觉得还未弹奏一般。轻轻的敲门声,带回她的思绪,“谁?”
亚妍的声音,“小姐,是我。”
聆弦把门打开,“聆思,你来了。”
“聆思顺着小姐的琵琶声而来。”亚妍由小北门回来,路过幽媚居,正巧听到了蔡雅索然凄清的琵琶声。
蔡雅笑道,“你好久没碰琵琶了,挂记了是不是?”
她点点头,探手触着丝弦,“铮……”的一声长响,“小姐心中这么多烦恼,虽借琵琶加以梳解,不如说给二夫人听。二夫人见多识广,应该能为小姐指条明路。”
蔡雅苦笑道:“二娘和爹爹在祖父那里,为我的定亲之事。可有些事即使二娘怎样替雅儿争取,也是很难成事的。”
“小姐自己有主意吗?”
蔡雅怔怔的瞧着亚妍,终于还是摇摇头,“我并不想成亲。”亚妍听得一愣,没想到蔡雅倒是个独身主义的?看她文弱羞涩,原本还以为是个多情的小姐呢。
蔡雅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今天也是巧,出门的时候叫聆弦把你的白木也带来了。怕是心里想到了你会出现吧。你弹会儿琵琶再回去,琵琶还是要每日练过的才好。”
亚妍接了琵琶,心道既然这么巧,就弹一会儿吧。心情还在因为今天发生的事起伏不定,要定一定神。蔡雅弹得累了,又想回清意斋等消息,便和聆弦回去了。
蔡延胜匆匆出了北院,快到北门时,想想还是不放心,得先去清意斋一趟,嘱咐聆思不要说漏了嘴。掉头向南走。刚巧在湖边瞧到对面走过的蔡雅,想想郭飞那事还是要得她个态度,便叫着“小雅”由跨湖的长桥跑了过去。
“大哥今日怎地没有去任上?”
蔡延胜道:“哦,这就过去了。嗯……那个……”事到临头,他竟然吞吞吐吐起来,“这几日我在寻郭飞……”
蔡雅却突然来了一句,“郭公子?他晌午时候到府里来了。”
啊?大出蔡延胜预料,“你见到他了?”蔡延胜正想着有福不用忙,就被蔡雅一句话打回原点,“嗯,郭公子是来跟大哥辞行的。大哥当时不在府中,家人就带他到幽媚居来,正巧碰见。他已拜在灵州宣慰使陈方管下,任宣慰使同知,近日便要离开京城。”蔡雅记心甚好,此时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却又淡漠无比。
蔡延胜就是真的榆木脑袋也听出来了,“原来,小雅对……嗯,刚刚祖父他们在商量小雅的婚事。”
蔡雅轻描淡写的一笑,“长辈们费心了,大哥也为小雅费心了。”
蔡延胜看着蔡雅矜持的神情,思量了一番还是说了出来,“小雅,你究竟有没有中意的人?”
听了这个让人脸红的问题,蔡雅竟然没有脸红,扬起头来,笑了笑,“有的。”歪着头指向聆弦手里的琵琶,“就是它了。”
蔡延胜急了,“小雅,你莫要太痴了,那不过是个闲余之物,怎能托以终生?”
蔡雅笑笑,并不与他争执,正要说累了想回清意斋,只见一个家丁由长桥那侧跑了过来,“大少爷,您还在府里啊!”
蔡延胜皱眉道:“怎么了?”
那家丁道:“杏花姑娘来问小的大少爷是不是出门去了,小的以为大少爷……”
蔡延胜道:“这算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小的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大夫人带着两个丫头出了北院,似乎是向幽媚居去了,那气势……那气势……倒是想去找谁的麻烦……”
“啊?”蔡延胜、蔡雅和聆弦一同喊了出来。
亚妍抱起久违的琵琶,摸索了一阵,顺手抱起,几个音符响起,唉,能弹琵琶的感觉真好。她闭着眼,手指在弦上跳动,眼前那美好的春夜,静谧的春水,又出现了。春花新月对看,同映在春江中的倩影。几个音符响起,果然心中渐渐平静悠远,心情随着乐声连绵起伏,时而激扬、时而低回,顺着那潺潺江水东流不尽。
可这份平静总是会被人打破,而且这次竟如此彻底。
正好弹到一段轮指,怀中琵琶猛然被一股蛮力拉走,乐声戛然而止。亚妍感到指尖一阵剧痛,睁开双眼,只听啪啪声响,她的白木琵琶无辜的被人挥舞着,掷向坚硬的桌脚,门框。开始时,它还顽强的保留着原样,可一旦残破,就一发不可收拾,亚妍看着那弦一根根断掉,在空中划过的绝望弧线,弦轴跌落在地上,无力的翻滚;她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仰头盯着那狰狞着挥舞它的人――蔡大夫人。
似乎是感应到她愤怒的眼神,也可能是累了,大夫人把手中的残破琵琶递给杏花,“把它给我烧了!看她还有什么威风!还有什么招数,倒是使出来啊?你怎么勾引我儿子,有脸说来听听!仗着自己能弹个曲儿,你就以为自己高摆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窑子里的那些贱人,哪个也不比你差,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她正骂得欢畅,冷不防亚妍横冲过来,撞开她,夺过杏花手中的琵琶,看着她的眼神那么冰冷无畏,“什么招数,你去问你儿子啊!会弹个曲儿,我可从未觉得高摆,而且那些青楼的苦命姐妹,我也从未觉得她们低微卑贱!倒是仗着自己父辈夫辈荣耀,就随意欺负人的可怜女人,在我眼里,倒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大夫人砸琴本就累得气喘吁吁,又抢先开骂,听了这话真是又累又气,张口结舌,一时无声。亚妍这边,看着心爱的琵琶眼睁睁被她毁了,又勾起了今日和晴烟的决裂,这份痛心岂是几句话就能说尽的,所以她要继续说,继续声讨,“它不过是木质空心,就算弹它的人怎样,它也无错。你,凭什么抢它?凭什么砸它烧它?”
大夫人可算是气喘匀了,喝道:“看不出,你个丫头嘴还真厉害!这是你吧,看就知道你拿了这把鬼东西勾了延胜的魂……”
那刺玫花图缓缓飘到地上,亚妍笑道,“这画不是我画,我也没要他画,你们却来质问画中之人,偏偏不敢问那画画之人,真是本末倒置!”
这画来画去,说得绕口,听得糊涂,大夫人怒道,“这还不简单,延胜向来孝顺正派,却公然在杏园花宴上为你画这个,不是被你迷了心是什么?”
亚妍讥笑道:“我从没想迷他的心,再说无论怎样他被人所迷,都该是他定力不够,怎么能怨别人?”
“哼,强辩!那你今日在大庭广众的远香酒楼里,一个姑娘家家,恬不知耻的跟男人拉拉扯扯,还拉着男人的手招摇过市,你当别人都不知道吗?”
亚妍一愣,“我拉着男人的手招摇过市?您这都是听谁说的?”说着举起左手,露出一段小臂,皓腕上一圈淤青的痕迹无比清楚,“我这是拉着男人的手?还是被男人强拉着?还不够清楚?”
远香酒楼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大夫人派个家丁打听是很容易的。只是真相总是会被扭曲的,虽然蔡延胜也是事件中人,但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向来被责怪的都是女人,哪怕她们是被迫的。大夫人冷笑道:“你个奸诈的女子,自然会做出各种假相来蒙蔽。我就觉得你眼熟得很,第一次见你,你不就在府门口和两个大男人厮混,这你也能抵赖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