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妍在卡那族人中青年男女的窃喜神情中猜到了几分,怪不得燕可当日说起火神节那么费劲。
夜色渐深,火堆中的木材越添越多,卡那部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聚在火堆旁,几个大汗挎着大鼓,击打有力,其他人则开心的踏着鼓点手舞足蹈。舞名为蓬乍舞,名称来源于伴舞的鼓声,击鼓心为蓬,击鼓边为乍,塔朵儿人常伴着这忽急忽缓的蓬乍声,舞个天昏地暗,癫狂开怀。
曲鲁的妹妹乌纱教亚妍刻祈旺木,就是在寸长的木头上用小刀刻上火神的图形。乌纱拿起短刃,三下两下将原木的粗糙外皮割掉,露出内里的奶白木心,刻了一个腾腾的火焰。亚妍照着她的刻着,她刻得那么认真,竟然没有发现,火红光影的摇曳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道充满怀疑的锐利目光。
亚妍刻好了,举给乌纱看,乌纱点头夸她刻得很棒,带着她向那高高堆起的巨大火堆走去。走到火堆旁边用彩粉画的一圈痕迹,乌纱停了下来,亚妍也跟着她停了下来。刚开始,亚妍并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直到有几个卡那小伙子走过来,在乌纱面前举起祈旺木,亚妍才知道等在这里的人,都是在等待着异性的邀请,等待着爱情的来临。乌纱拒绝了两个,终于一个身材略微有些偏瘦,但看起来很有些智慧的男孩在她绽开的笑容中走了过来,举起手中的祈旺木。乌纱毫不犹豫的举起自己的那个轻轻与之相撞,“笃”的一声轻响,两人携手跃进了圈内,随着鼓声跳跃起来。
幸福的人呐,亚妍笑了笑,举步正要也把祈旺木投入火中,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手上也举着一块祈旺木。亚妍抬起头来,却立刻脖颈僵直。
“你究竟是谁?”燕可不再憨笑的模样真的很吓人。他怎么会到卡那部来?不对,自己不该认识他的,自己从没到过扎勒汗城。她忙补救的摇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还举起祈旺木再摇了摇头,正准备赶快开溜,却被燕可一把拉住手臂,给拽回到他的跟前,“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谁!”
亚妍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继续装傻,燕可替她做出了选择,“你不说?那我就带你回扎勒汗城,让父王发落!”啊?回扎勒汗城?亚妍被他拖着,踉跄的向前走去。她瞒得过去吗?
不少卡那人看出了这边的异状,都围了过来。曲鲁和乌纱挤入人群,拉住燕可,训斥他怎可这样野蛮。族长喝止了他们,恭敬的向燕可鞠躬下拜,询问王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燕可瞥了亚妍一眼,说了几句话。卡那人都听懂了,只把亚妍一个人蒙在鼓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家用那种眼神看着她?族长忙把族人们都赶去继续跳舞,自己向燕可和亚妍再次下拜,也转身走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招认?”燕可仍旧紧紧拉着她的手臂,等着众人又跳起了蓬乍舞,继续用仙遥话审问。他的仙遥话有些长进啊,发落,招认这几个词都说得很到位。
亚妍叹了口气,破绽实在太多了,想不招都难,“王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问呢?”
“你,为什么伪装成紫罗女王?”
“哈查钦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在路上仙遥人遇袭,其实真的紫罗女王在那时已经仙去了。我假扮她,就是为了帮仙遥人找出幕后指使的人。”开诚布公吧,也许憨直的燕可可以放自己一马?
燕可沉默不语,半信半疑的消化着她的话,看到她眼中一片坦然,叹道,“紫罗,竟然早已……”
“还请王子体谅仙遥人的苦衷。紫罗女王横死,实在让人心有不甘。”
燕可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沉思了半晌,终于又开口说话了,“那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南暄人。洛绒。”
又一次,他举起了手中的祈旺木。
亚妍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却被不耐烦的他一把拉过右手,两块祈旺木相撞的声音,让亚妍的心跟着一抖,“王子这是……”
燕可硬拉着她走向巨大的火堆,将两块祈旺木一起扔了进去,火光闪耀着他郑重的表情,“我们理羌人向来直来直往,不会绕弯子说话。既然我在扎勒汗城一直遇到的就是你,那我的祈旺木要找的就是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仙遥人、理羌人,贵族平民的我也不在乎。”
亚妍呆了呆,来到这个世间第一个向她表白的,竟然是他,果然是直来直往的理羌人。
“我去乌拉山口,月内必回;你等着我。”他又看了亚妍一眼,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人群之后,消失在火神没有笼罩的黑暗之中。
燕可带着亲兵们离开了卡那部。他扬鞭催马,在夜幕下的草原上恣意的奔驰,希望寒冷的夜风能清醒他的神智。他真的爱上这个“假女王”了吗?嗯,是的!他说的就是他的心里话,她就是他的祈旺木要找的人!
他并不知道这一晚没有选择宿在卡那部,是多么的幸运。他也并不知道,因为一些他的关系,卡那人将遭遇到怎样的痛苦一夜。
因为,就在卡那人在火神狂欢之后,沉沉睡去的深夜,开始星星点点的火光,最终将卡那部百余个毡帐燃成了一片火海。乐极生悲,卡那人命运的最好写照。
旁人的尖叫声中,呛鼻的浓烟中,亚妍由睡梦中惊醒。着火了?她匆忙跑出毡帐,正面一个卡那男子闷哼一声,扑倒在亚妍的身上。亚妍扶住他,手中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颤抖着,亚妍看到了手上鲜红的,血。原来,这不是意外,这是战争。
流箭与火焰吞噬着卡那人的生命,族长指挥着灭火,指挥着抵抗,却也被一只流箭射中,倒在了曲鲁身旁。曲鲁和乌纱痛苦的叫喊着父亲,却必须在下一刻收起眼泪,继续战斗。乌纱的情人尼艾带人追回了一些受惊逃逸的马匹。有了马匹,卡那人终于有了与敌方一拼的本钱。
可是,敌人是亚妍曾经在虎背丘陵遇见过的鬼脸骑士,跟卡那人比起来绝对是正规军,又占了先机,打了卡那人个措手不及。关键是他们首先偷袭的是卡那人收集武器的帐子,箭矢基本都被驮在了他们的马背上。箭矢越来越少了,抵抗越来越弱了,虽然鬼脸骑士人数不多,但他们铠甲坚硬,只损失了小半。
亚妍和几个卡那少女在火海里穿梭,救人,拉着还幸存的人聚集在一起。曲鲁咬咬牙,指挥着族人撤退。根本没有那么多马匹,幸存的七八十人中的大多数在诺布安那草原上一路狂奔,方向是休芦河和希阿尔峰,山地比平原要易于躲藏,也会给骑兵带来很大的不便。箭囊终于空了,曲鲁和尼艾他们挥起马刀,与鬼脸骑士缠斗在一起,稀少的喊杀声却别任何时候都凄厉和决绝,希望能给族人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乌纱指挥着族人尽快撤退,尽管极力隐忍,仍旧是泪流满面,不住的哽咽。
终于,剩下的十多个鬼脸骑士还是阴魂不散的追了过来,乌纱将嘴唇都咬出血来,调转马头就要去跟他们决斗,被古萨目拉住,一起向黑幽隐蔽的希阿尔山麓奔去。古萨目组织几个人在入口处拦截,在雪下埋绊马索,随身的匕首也准备好在手里。
终于,鬼脸骑士们没有冒这个险,他们在山口转了半天,还是决定撤退。但是撤退之前,都拉满了弓,数十箭矢嗡嗡的射向两侧的隐蔽之处。听到预期的惨叫声后,鬼脸骑士们发出残酷的大笑,纵马消失在了山脚的休芦河边。
乌纱颤抖着,“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古萨目更加务实,清点着人数。一个妇人抱着个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哭个不停,一直跟古萨目指着身后的一道深沟。古萨目见她泣不成声,便探身去深沟处看去,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脚下不少的血迹。
“是……洛姑娘……把兹里他们两个推开……中了两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