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邂逅在监管队
‘强劳队’又叫‘监管队’,收工出工有武装枪兵看押,劳动强度大,主要的工作是采石。强劳队背后,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山的一面有一个凹口似的采石场,采石场上,十几个戴着重镣的劳改犯,坐在矮凳和石块上加工‘寸口’和‘锋口’,即将稍大的‘坨石’捶成一寸大小或更小的石块。从塘口往山下放的‘斗车’,风驰电掣如离弦之箭。
“走——快走!”端着枪的武装枪兵在催促抬石头的‘重管犯’。
采石场山上、山腰的铁丝网外,有几个用红砖修建的哨塔,塘口四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
登过记,白羽和同来的四个劳改犯,被领进方形的、装有厚厚铁门的监管队院内。监管队大院的红砖围墙有四米高,近五十公分厚,墙上还装有六十公分高的电网,大院四角是高高的哨塔,在监号与围墙之间,是一条三米宽的供武装枪兵巡逻的水泥路。
下午五点多钟,监管队的劳改犯从山上收工回了后,几十副轻重不同的脚镣,就在大院内,奏起了奇特的交响乐。监管队的劳改犯,和一般劳改队的劳改犯不同,对新来的重管犯极其冷淡。就象笼子里的猴群,从不欢迎新来的同类。
经过农场禁闭室七天磨练的白羽,已磨淡了对父亲的思念,愈来愈感到命运似涛浪中的小船,沉浮难料。正当他被重管犯们恶狠狠的目光看得发怵时,一个大高个的重管犯,提着镣链迈着内八字步走过来笑问:“你认识我吗?”
白羽惊呼:“高士诚!”
“哈哈——”高士诚哐地扔下镣链,双手抓住白羽的肩头,大大咧咧地说:“伙计,你长得又白又胖了!”
白羽高兴地抓住高士诚,掷出一串问话——你怎么来了这儿?怎么带的镣?判了几年?见到丽华没有?……但他很快就发现,高士诚圆圆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只有凶狠和阴鸷,贼亮贼亮的眼中,绽出狡猾和揶揄。
高士诚用鹰隼般的目光,深窥了白羽一眼,摇摇头拉着他,走向远远观看的一群重管犯说:“伙计们,这是老子的小兄弟,往后有事带着点。”
“好咧——”
“咋的,士诚,碰上亲戚了?”
“没说的罗——兄弟!”
几个年轻的重管犯围拢来,“咳,小兄弟,往后有事说一声。别见外!”
白羽望望比自己高出一头,浑身筋肉结实得象一尊力士塑像的高士诚,和七八个胖瘦各异、高矮不一的重管犯,孤独感消失了,沓飘的心踏实起来,连声地说:“谢谢,谢谢!”
晚饭后是重管犯的自由活动时间,白羽去找高士诚,找了两圈竟没找到,正准备回监号,一个尖嘴猴腮,身材瘦小的重管犯踅到面前说:“喂,新来的,你拐子找你!”
“嗯哼?”
瘦猴两边一睃说:“士诚知道你会找他,让我来叫你。”
“他在哪?”
“你跟我去嘛——”瘦猴咧开嘴,满口的锯齿牙,象发怒的猴儿向外呲了呲。
白羽左顾右盼地,跟着瘦猴拐过两栋监号,才看见在第三栋监号的山墙处,围蹲着七八个重管犯,在他们中间摊开的报纸上,放了一副又脏又破的扑克。
“我的八幺!”
“我的四幺!”
“老子还是对半!”
高士诚做庄,几个重管犯在下注。
白羽奇怪地问:“士诚,你在干什么?”
高士诚头也不抬地说:“快,要来就下注。”
白羽见高士诚又看牌去了,便问瘦猴,“喂,他们在赌什么?”
“赌饭。”
“赌饭?输了吃什么?”
“饿呗。”瘦猴轻松地一笑说:“用衣服、牙膏、肥皂、家里寄来的东西抵也可以,当然,有‘流通券’(劳改队的内部货币,与人民币币值等同)更好。”
“哦……”白羽在二农场劳改一队从未听说过这种事,看了一会正准备走,高士诚放下牌说:“算了,算了,老子不来了,得陪我兄弟聊聊去。”
高士诚领着白羽走到一栋监号的山墙处,望望围墙上的电网说:“你怎么也来了?”
白羽微微一笑,将在西安动物园遇到朝鲜人,和去收容所遇到吴丽华的事说了说,当他谈到和吴丽华一块杀伤大组长时,高士诚才动容地说:“好哇,白羽,够朋友!”
“没什么,只是后来不知她去了哪儿。”
“嗯……”高士诚马上阴沉下脸,点了点头问:“你这次是因为逃跑送来的?”
“我不是想逃跑。”
“那是为什么?”
“我是想去劳教三队看我父亲。”
“你父亲也来了?”
“嗯。”
“为什么?”
“右派。”
“哦?哈哈哈……”沉吟着的高士诚大笑起来,“好哇——你们一家人也完了!”
白羽困惑地问:“你高兴什么?”
高士诚面带嘲笑地说:“你们翻身户,也落了个我们反动家庭的结果,很有意思。”
白羽默然。
高士诚冷冷地问:“他们这样冤枉你,都不想跑?”
“我父母不让我跑。”
“嘿嘿,”高士诚冷笑着说:“你父母能保你一生?哼,老子反正是要跑的!”
白羽望望恨怒的高士诚,低声问:“你判了多少年?”
“三年。这次可能要加刑。”
“怎么?”
“我是第三次逃跑。”
“再别跑了。”白羽淡然地说:“我听老犯人说过,逃不掉的。这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有本事的人多得很,容易跑不都跑了!”
“哼,”高士诚不屑一顾地说:“老子就不相信!”
“咳——”白羽翘心地说:“我以前的组长是国民党青年军的团长,抗日时还得过勋章,好跑,他不早就跑了。”
“你来前在那个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