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邂逅在监管队_秋千上的岁月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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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邂逅在监管队(2 / 2)

“沙洋二农场一队。”

“二农场一队?有个高景龙没有?”

“他就是我以前的组长。”

“哦……”高士诚眼珠儿转了转,似乎还想问什么,不想敲钟了。他弯下身提起镣链上的布带说:“走吧,上学习了。”说着,竟自顾自地走了。

白羽疑惑地望着高士诚的背影,“他怎么只判了三年,我反而判了五年呢?难道真象别人说的‘坦白从宽,刑期翻翻’?”当他回到小组时,组长已在读报。重管犯们有的在听,有的两人在小声嘀咕,十几个人懒懒散散地,就象破庙前晒太阳的叫花子。

组长刚读到‘光化县粮食丰收,亩产四十万斤’时,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重管犯说:“喂,老耿,你把光化县亩产多少粮这段再念念。”

老耿瞥他一眼重念:“光化县粮食丰收,亩产四十万斤……”

“呸——我日他奶奶!”那重管犯恼怒地骂:“真他妈的吹破天,四十万斤粮堆在一亩地上要堆多高,狗日的报社知不知道?”

“喂,吴瑾,你他妈的别反动!”老耿厉声阻拦:“这是放的卫星!报上登的还有假?”

吴瑾睥睨着他说:“我说你算了吧——老耿!吹牛就是吹牛,报社是牛皮筒子!你说说看,馒头是屁眼屙的还是地上长的?一亩地产四十万斤,怎么生长?”

白羽忍不住说:“我们都在农业队呆过,最好的收成一季就七八百斤,四十万斤,光稻谷在田里就要堆好高呢!”

老耿瞥一眼白羽说:“谁不比你滚的泥多?”又笑着抖抖报纸,“哎,哎,我念你们听,有想法放在心里,别咋咋呼呼的,怪不得打了右派还送来监管!”

“那又怎么了?”吴瑾笑嘻嘻地说:“昧着良心说假话,那叫人?”

老耿望望吴瑾,索性放下报纸压低嗓子说:“你们没心听,老子也读的没劲,干脆讲个事你们听!”

“瞎吹吧?”一个重管犯在灯影里说。

“不吹。”老耿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就发生在我们大队,去年春上工作组在县里抓典型,宣传大好形势,我们大队书记是个搞假的祖宗,不想这回吃了个哑巴亏。”他望望全组的重管犯都大睁起眼望着自己,更是慢吞吞地说:“他明里在县里汇报经验,暗里叫人回来做准备,经验汇报大会一完,他就领着人回来参观。嗨,一路上那个臭哇——熏得人三天都吃不下饭!但参观的人不但不敢捂鼻子,还一个劲地夸我们大队积肥有成绩。其实,他让人将全大队的人粪猪屎都泼在参观的人经过的路边田里。他的名扬了,可苦了我们大队的田地,幸好第二年天旱,那家伙就把他造的孽推到老天爷身上。”

吴瑾见老耿又停下来,“喂,这算什么搞假的吃了哑巴亏?”

“嗨——好戏还在后头!”老耿一笑说:“他听说报社要来大队拍摄幸福之家,便去信用社弄来几百个存款折,胡乱填上钱数盖上章,写上各家各户的姓名,来人参观就拿出来看,还叫每家每户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穿上最好的衣服,为了能让报社拍摄到幸福之家的照片,特地让人清理出一栋连三间的半新瓦房,又突击地粉刷了一下,将里面的家俱和锅碗瓢盆都换了,就象演戏,布景全准备好了,就缺演员。你们猜怎么着?他让人在我们大队找了五个人种:一个白胖富态的婆婆、一个红光满面的爹爹,然后给这两个不同窝的‘老伴’挑了个相貌英俊的儿子,又让他没过门的媳妇去扮演媳妇,一岁的孙子,也是挑了又挑的,就这五个八竿子也搭不上的人,组成了幸福之家。不久报社来人采访、照相,大队书记的名也上了报,县政府门口的宣传栏里也贴上了‘幸福之家’的照片,一时间谁都夸‘幸福之家’,没料到,大队书记没过门的儿媳妇,还真的和那个英俊后生过起日子来!”

“啊——”连其他小组的重管犯也惊笑起来说:“喂,老耿,那小子的胆也够大了,在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哈哈哈……后来怎么了?讲完啦——”

“其实,大队书记的儿子是个哈巴苕,女方家里又不敢得罪大队书记,这次是干柴碰上烈火,干完事又搂在一块商量,利用报社记者采访的文章和照片做文章,又想方设法和报社记者套近乎,大队书记不敢说出真相,农村又不兴打结婚证,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为苕儿子挑的一朵花,自己送到别人家里去了。”

“哈哈哈……”听的人全笑了。

白羽也笑了,却不由想:“我在一队学习时都是规规矩矩的,为什么到监管队来反而都变了?似乎什么人都是满不在乎?”由于高士诚的关系,白羽在斗车组受到了重管犯的照顾。斗车组的工作,是从塘口将炸开的‘片石’装上斗车,然后通过轻便铁轨运到山下。不到三天,白羽就适应了监管队的生活,‘放斗车’尽管又紧张又危险,但比起农业队的‘双抢’,还是可以忙里偷闲。小组装车的重管犯都会弄巧,斗车推到坪台边,几根撬杠一齐撬,两块大片石就能堆一斗车,但车里却是空的。这样干,容易完成规定的指标。

监管队集中了沙洋农场劳改犯的反改造的尖子,从沙洋农场看守所拖出去枪毙的劳改犯,大多是监管队‘保送’的。

料峭的春寒与和煦的春风,摩肩接踵地抚摩着刚钻出冻土的春绿,傍晚时的太阳,血淋淋地染在屋宇上、树梢上、和重管犯们,鬣狗般的眼睛上。刚下脚镣的高士诚,悄悄走到打麻草鞋(即用麻来打草鞋)的白羽面前蹲下说:“白羽,跟我一块去找丽华吧!”

白羽愣怔了一会,停下手抬头望定他说:“士诚,我知道你和丽华对我好,我也想去找她,但我不能跑,我不能让我的父母太伤心。”

“象你现在这样,他们就不伤心?”

“…………”

“你真的不跑?”高士诚恶狠狠地望着白羽说:“我向几个兄弟打了保票,说你会听我的。”

“不,这事我不能听你的。”

“好吧,到时候别后悔。”

白羽望着怨恨离去的高士诚,轻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三天三夜的大风,刮得干涸的土地,象老农皲裂的手掌。风大,不能打炮眼放斗车,被关在监管队大院里的重管犯,就似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上窜下跳难得安宁。这天一早,白羽就看见高士诚一帮人在大院里窜来窜去,知道他们准备已久的,逃离监管队的行动要开始了,不由暗暗替高士诚担心。这天晚上,月黑风高,监号外的路灯,在风中摇晃,显得浑惨惨地漫漶朦胧,一条人影钻出墙角向岗楼附近的电闸摸去……

高士诚轻轻拍醒白羽,“喂,你帮帮我们。”

“怎么帮?”

“我们出去后把梯子拿开!”

白羽犹豫一会说:“行,你们把梯子搬去,我去搬走。”

高士诚眼珠儿一转说:“行啦,够朋友。”

白羽跟着高士诚来到墙角时,准备逃跑的重管犯已蜷缩在山墙边,高士诚用脚在两乘木梯绑接处踹了踹,低声问:“瘦猴,被子带来没有?”

“带来了。”

点点头的高士诚仰起头,凝望着岗楼和围墙上的电灯。灯突然熄了。高士诚一手扯过棉被,一手抓住木梯,眨眼就从铺上棉被的电网上翻出墙外,紧跟着,几个蹲在墙根的重管犯,也扑向了木梯……

武装枪兵从岗楼里跑出来,几支手电的光柱在围墙边晃来晃去。

白羽匆匆地搬走了木梯,但搭在电网上的棉被被发现了,刹时,监管队里外响起一片哨声、拉枪栓声、吼叫和怒骂声……

不平静的夜。

六个逃跑的重管犯,第二天一早就被抓回了,他们以为,是白羽没有搬走木梯,导致了逃跑的失败。

不到一天,白羽在监管队,成了胆小怕事出卖朋友的人,成了重管犯中的重管犯。可怕的孤独和嘲笑、无端的挑衅和辱骂已包围了他,跟他同放一辆斗车的重管犯故意找碴,两人差一点用压车棍打起来。晚上睡觉也怕有人来掐脖子,好容易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鞋子、牙膏和牙刷都不见了,只好光着脚上山,口脸也没法洗。

老耿也盯上了白羽,找个借口就调他去抡大锤破片石。

突如其来的压力,凝注着白羽心底的风暴,他感到不公平,想解释,想诘问,但一切仇恨的报复,都是悄无声息、不落痕迹的,连打架也找不到对象,白羽除了忍受就是咬紧牙关。第三天,白羽就因为参加逃跑集团,被关进了监管队的禁闭室,他是因为逃跑送来监管的,面临的抉择,要么说出一切,要么带镣加刑。他进退两难。禁闭室一天只吃六两粮,白羽第二天就感到饥饿难当。一个人关在禁闭室里,只有回忆往事来消磨时间,但他愈想、愈矛盾、愈困惑。他知道只要说出实情,就可以跳出监管队,也可以为这次逃跑集团的事辩解,但他认定半步也不能迈出去,从而做好了带镣和加刑的准备……正当他决心孤注一掷时,却被放出了禁闭室,和几十个少年犯,被送去了集训班。原来,就在他单独关在禁闭室里时,监管队将押在看守所的,六个逃跑犯带回监管队批斗,在大会上,管教干部宣布了他们逃跑的罪行,说明了武装枪兵在电网上发现棉被,从而发现有人逃跑的经过,以说明逃跑犯顾前不顾后的愚蠢。于是,重管犯们马上明白冤枉了白羽,首先是高士诚等人翻了供,承认他们拉白羽逃跑,他不肯跑才咬住他,别的重管犯也出来证明,他睡在铺上没动。于是,白羽成了好的典型,被选送进当时刚组建的‘少年犯管教所’。

卡车上没有武装枪兵押送,四十三个少年犯有说有笑,仿佛正奔向天堂。从‘少年犯管教所’来接他们的管教干部说,他们到了少年犯管教所后,是半天学习半天劳动,干的是轻活,里面不但有教室,还有图书馆、篮球场、果园,为了他们的未来,还要培养他们有一技之长……管教干部嘴里的少年犯管教所,无疑是洞天福地的花果山。白羽听着,笑着,满心疑惑。

尽管到了春耕的季节,但一路上枯瘦焦黄的人比比皆是,饿得极为虚弱的人们就坐在公路边和田埂上,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是愁苦且因饥饿而泛着菜色的脸,一双双眼睛,似一口口深深的枯井。

西天的橙红,懒散地仰卧在灰碧色云霭的怀里;清穹上的几片白云,没精打采地,在观看大好河山。天黑时,喘息着的卡车前,出现了一个直达苍穹的,粉红色的光罩,光罩下是武汉市。卡车停在汉口王家巷候船室门口。

“藕汤——罗卜汤哪——”

“三合粉——三合粉——”

“乔麦粑粑罗——”

许多以前在武汉市罕见的小吃,随着饥荒的蔓延,登上了城市舞台,也让少年犯们伸长脖子,咽下一口口涎水。随着押送干部的催促,少年犯们纷纷拿起自己的行李跳下车,集中到候船室的一个单间里。

白羽刚跳下车,白桢惊呼:“大哥——”

“嗨——白桢,你怎么在这里?”

“妈妈和二哥说,去大军山要在这里坐船,让我天天按时来看!”

“快回去喊妈妈她们来!”

“好咧——”白桢高兴地跑走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罗谦玉带着白羽的弟妹来了,其他的少年犯家里,也来了人。候船室的单间里,说呀,笑呀,热闹非凡,竟不见有一个人哭。看来,他们已承受住了考验——对家人去坐牢所带来荣辱的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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