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少年犯中的阶级斗争_秋千上的岁月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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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少年犯中的阶级斗争(1 / 2)

第十章

少年犯中的阶级斗争

叶落了。

深秋的风,肃杀而萧瑟,但不见雨。

土地龟裂,田园荒芜,饥人鹄立,红旗高擎。

在少年犯管教所附近的黄陵公社,一天只三两带壳荞麦做口粮的公社社员,仍然去抗旱修水渠,口号惊天动地——天大旱,人大干,誓夺粮棉翻几翻。

少年犯管教所的教育课停了,教室成了批斗会的会场,十几副铁镣,在九岁到十七岁的少年犯的脚上轮换,哗哗啦啦地,让花果山洞天福地里鸾音缭绕。少年犯每天从山上背下和抬下一块块石头,有的送去江边装船,有的加工成耐火砖,教室又改成了耐火砖的作坊。阶级斗争的弦,在少年犯的心灵上愈绷愈紧……管理大伙房的管事务长,因破坏粮食政策被判了刑后,一连换了两任事务长。饥饿象燎原的烈火,在少年犯们身上燃烧,对食品,已从偷偷摸摸,演变成明目张胆的哄抢……

鹰风,将大伙房外的几棵杨树刮成了秃枝,好似抗议般,戟指天庭。昨天教育股通知大伙房,为新来的少年犯准备的饭菜,一钵钵地都堆放在案板上,只要新的少年犯一到,再蒸一次就可以分给他们吃。那时的唯物主义者格外聪明,认为人的食欲可从视觉得到满足,便发明并推广‘双蒸饭’、‘三蒸饭’,用堆头来欺骗肚子,用精神来迷惑物质。但少年犯们十分实在,他们偷哇抢哇,杀人放火的事也敢干,惟独不肯欺骗自己。

在少年犯管教所的大院里,上千双饥饿的眼睛在四处逡巡、探索、窥望,凡是能吃的东西,都难幸免。有天晚上,在粮食仓库里抓到三个十岁左右吃生米的少年犯,连几只在手电光下张皇的耗子,也没去躲避他们!大伙房每天如临大敌,每抓住一个来偷或哄抢的少年犯,除了大伙房的少年犯会对他们捆绑吊打外,还要交回各自中队批斗。即或这样,饥饿仍迫使少年犯们铤而走险。晚饭后是大伙房的少年犯休息时间,在大伙房周围,仍和往常一样,有一伙伙的少年犯在游荡……突然,一伙伙游荡的少年犯们冲进了大伙房,有的抓起案板上的钵饭就跑,有的按住饭钵一旋,就将饭旋在手掌上,塞进各自的‘油水袋’(自己缝在衣内的大口袋,专门用来装食物)里,钵子就砸向欲来阻拦的大伙房少年犯!搁在灶台上的一桶剩菜和一面盆食盐,也眨眼间抢光了,但各个中队的少年犯,还在拥进大伙房……

大伙房的少年犯纷纷拿起了抬杠、铁通条、大锅铲、切菜刀,流血事件已迫在眉睫……

“不许动手!”

大伙房的少年犯一见是事务长来了,忙回护到事务长身边,事务室里,还存有粮票和钱……

来哄抢的少年犯如暴发的山洪,来势汹汹,去时匆匆。

大伙房的少年犯将抓住的几个哄抢的少年犯推到事务长面前。

事务长怜悯地望望几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犯,挥了挥手说:“放他们走——”说完就皱紧眉头,咬紧牙回了事务室。

站在事务室门边的白羽,听见事务长长叹一声,紧跟着一声脆响,探头一看,血从事务长紧贴着玻璃板的拳下流出来……

※※※

一九六一年年中,从饥饿线上挣扎过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老百姓,脸上开始复苏。但少年犯管教所里的少年犯,仍未从饥饿中挣扎出来。

半个月前,少年犯管教所大院内,就隐若显现了变化,废驰许久的教室,在准备启用,破旧的课桌和板凳,也在赶修,还给低年级的少年犯发了新课本,戴在十几个少年犯脚上的铁镣,也全都下了,除了各中队的干部经常检查外,所长、教育股、连劳改局也来人检查,少年犯每天都在操练:排队、解散、齐步走……

各中队少年犯破破烂烂的衣服,交旧领新,晚上还有‘积极分子’值班,负责喊醒爱尿床的少年犯。少年犯管教所的院内院外,旮旮旯旯里都进行了清扫,管教干部的脸上,已将威严‘装饰’成了和蔼。

一连两天,大伙房都在准备——炖肉、炸鱼、炸元子,比过年过节还办得丰盛。

第三天不是例休,却意外地放了假,少年犯们都穿上了整洁的衣服,走进教室,端坐在课堂里,琅琅的读书声,冲淡了惊惶的面孔。经过打扮的图书馆里,摆上了不少新书——《杜少陵集详注》、《亚里士多德》、《战争与和平》、《康帕雷拉传》……洋洋大观,琳琅满目。往日晾晒尿被子的矮墙上,已是鲜花盛开。斜坡上杂乱的草坪,已似绿茸茸的地毯。凄苦冷峻,和令人寒栗的少年犯管教所,真正变成了花果山洞天福地——阳光充足,喜气洋溢,鱼香肉香,花草芬芳。

这天,少年犯们最关心的是时针,因为开饭时可以吃到蒸肉、炸鱼、烩元子,晚上还要放电影。有的少年犯却高兴不起来,尽管有人喊,还是尿了床,但尿湿了的被子不许晒出来,晚上睡尿湿的被子,他们知道滋味。

响过钟,各中队干部都跑向了预定地点,哨子声将各中队的少年犯召唤到各中队干部前,刚排好队,由洋鼓洋号组成的乐队,列队到队前。

肃静。

除了几个管教干部,在队列四周三三两两谈笑,列队肃立的少年犯们,就象在迎候鸾驾,庄严得失去了活泼的天性。

随着时间的迁延,生性好动的少年犯们,愈来愈似独立钉尖,但不敢动弹。他们知道这时乱动的后果。

一小时,两小时……翘首企望的贵宾仍不见影。

“哇——”一中队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犯的哭声,打破了肃静。

“干什么?”几个管教干部惊跑拢去。

“我的尿屙到裤子里去了。”

几个管教干部大笑。“你们的小队长呢?”

“有——”

“带他去换裤子!”

“是——”

“来了——来了——”一个管教干部压抑着嗓门跑下操场。

“算了。”一中队的管教干部挥挥手,让小队长归队说:“你坚持一下,别哭。懂吗?”

尿湿裤子的少年犯,睁大惧怯的眼睛,点了点头。

骚动须臾归于肃静。

洋鼓洋号响了。

由政协委员和人民代表组成的中央参观团,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神采奕奕地,似乎没有经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老百姓还在经历的饥馑。

“立——正——”

严阵以待的少年犯们,行起了恭敬的注目礼。

贵宾们的笑脸倏现倏隐,他们还是发现了少年犯们身上,因饥饿和营养不良的明显特征——苍白、青黄、孱弱、瘦骨嶙峋……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神态悯怜地走到一中队少年犯前,和颜悦色地问:“你们的生活还好吗?”

“好——”

“老师关心你们吗?”

“关心——”

这女人走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犯面前,弯下腰,轻柔地问:“你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两门五分,其余四分。”

“嗯……吃得饱?”

“吃得饱!”

经过排练的回答,天衣无缝。

那个女人望着这个聪明玲俐,逗人喜爱的孩子,更加亲切地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啦?几岁?”

“我叫郭丑货,刚满九岁。”

“嗯,好孩子不说谎,是吗?”

“是。”郭丑货挺了挺胸。

“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听着,不许说谎。”

“是。”郭丑货又挺了挺胸。

“嗯……”那个女人想了一会问:“你最喜欢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不用怕。”

也许是这个女人象外婆的笑脸,迷糊了郭丑货,也许是这个老师和学生没有排练的提问太刁,郭丑货一下乱了套,睁大眼望望她,又惊惶地望望管教干部。

“说嘛,林部长问你咧——不要怕,喜欢什么说什么!”管教干部鼓励说。

郭丑货抬起眼,极力鼓起孱弱躯体内的勇气说:“我……我最喜欢你们来……”

爆了个冷门!

奇妙的试卷,得到了奇妙的答卷。

在场的人都惊喜地望着郭丑货,不由赞赏:“好小子,真会说话!”

“为什么最喜欢我们来?”林部长并不满足郭丑货的机灵,打破沙罐又问了一句。

“因为……”周围的赞赏,鼓励了郭丑货的童稚天性,高兴地笑着说:“你们来参观,我们可以打牙祭,破衣服也可以换新的,还有……”

“郭丑货——”管教干部的厉声,打断了郭丑货的童声。

林部长望望寒雀般缩起脖子的郭丑货,怒容满面地伸直腰,轻蔑地斜睨了管教干部一眼。

※※※

一天晚上,事务长将白羽叫去了事务室说:“明天你去八中队队部旁的小房里,将里面篾围的谷翻翻,免得霉坏了。小房的钥匙在耿队长那儿,你去要钥匙时,问她能不能派两个人帮帮你。”

“要是她们女的不会干呢?”

事务长想想说:“你看着办吧!还有一件事,干部食堂的炉子坏了,晚上熄了火后去修修。”

“是——”

第二天一早,白羽就去了八中队。

女少年犯的监号,单独建在少年犯管教所大院外的山腰上,站在监号前,既可鸟瞰长江,又可俯视少年犯管教所大院内,监号后不远处,是开山采石的塘口。

“报告——”

白羽站在八中队办公室门口喊。

坐在办公桌后的耿队长,抬眼望望白羽说:“你们事务长说了的,罗,这是钥匙。”

白羽走近办公桌拿过钥匙说:“事务长说,请你派……”

“我知道,你先去吧!”

“是——”

白羽打开小房一看,里面除了两囤屋梁一般高的谷子,还堆着女少年犯的衣物、鞋子、袜子、照片、月经带……乱糟糟的熏得他直想呕吐。要翻动谷囤,必须先清理出一块空地围好篾囤……小房中的积尘,呛得白羽直喘粗气,刚围好第一圈篾囤,正要攀上谷囤,吴丽华钻进了小房,默默地望着他。

“丽华——”自‘舞台事件’后,白羽就再也没理过她,但这时却惊呼。

“听说你一个人来翻仓,我就要求来帮忙。”

“耿队长会答应?”

“我是八队的小队长,又是值了夜班的,不占工。”

白羽一笑说:“那……我就上囤去倒谷子,你在下面守着,差不多了就围上一圈篾席,然后用谷子压紧。”

吴丽华用背顶紧门,一双眼逼视着他,刚走到篾囤边,就扑进他怀里哭起来。

白羽用双手抵住她,惊骇地说:“丽华,别这样,我想早点回家去,让人看见了不好。”

“别怕,整个八队就我一个人!”

“丽华,你和秋秋……”

“你怎么还提他?”吴丽华怨愤地推开他说:“是嫉妒?怀恨?还是说我水性扬花?”

白羽积压在心底的火,立即窜上来,冷冷地说:“你要是帮我翻谷囤,就留下来,不然请你出去!”说时攀上囤顶喊:“喂,站远点,我要倒谷子了!”

吴丽华怨艾地望着他,退到了门边。

顿时,谷子倒进围囤中,腾起的灰尘,如弥漫的硝烟。

“丽华,快把门打开!”白羽望着泪流满面的吴丽华,心又软了。

她眯起泪眼,一动未动。来前,她是想抓紧机会一吐心曲的,不料竟撞到了他冷漠的南墙上。自从她用两耳光打走又来纠缠她的秋秋以后,白羽的形象就日盛一日地突兀在她眼前,她愈回顾以前的经历,就愈感到他的真诚。她望望呆立在囤顶的白羽,转身打开了门。

尘雾渐渐消散,但一缕缕的游丝,却在白羽的心里如茧般裹缠起来,为了抵御突然产生的心结,他猛地扒满一箩谷子倒下去,又去扒第二箩……

渐渐增高的谷囤,缩短了两人的距离,终于将他和她处于同一高度。

吴丽华默默地望着满头大汗的白羽,心儿象游子在小房中盘旋。

白羽惶乱地避开她的目光说:“丽华,你是何苦?脚踩两支船!”

“我和他分了手。”

“为什么?”

“你忘了?那天他扔下我跑了,后来才知道是你……亏他还有脸对我说!”

“我……”白羽压抑已久的情与性又迸发了,伸手抓住了她,激动地说:“丽华——”

“别动!”吴丽华警觉地抽回手,低声说:“有人回了!下午你还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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