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婚姻法》下的非自由婚姻

一九七八年初秋，银安给白羽介绍的两个山里姑娘，都被白羽的反革命帽子吓退了。罗谦玉为白羽写了申诉后，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个姓鲁的工作人员竟用一份篡改过的《判决书》给罗谦玉看，并驳回了申诉。似乎他这一生，就将在沙洋的劳改农场终老了。但他已从去世后的‘四人帮’垮台，分析出中国的政局，即将朝向有利自己的方向变化。经过深思，白羽决定发动这一生中的第一次申诉……就在他从苗子湖农场加工队，暂调沙洋农场施工队搞基本建设时，他的妻子，一个从湖北孝感农村来沙洋农场探亲的姑娘，闯进了他的生活，感情的发生与发展，是出人意料的顺利，但当两人的情感之舟，顺着感情的碧溪向前漂流时，却是湍流汹涌……

先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大哥，不能娶这种女人，她是个贫下中农！”

白羽在沙洋听就业人员家属说过她们在家乡的生活，不由笑了笑说：“据我了解，不少中国农民的日子，比不上劳改农场的就业人员，不然，那些年轻轻的姑娘，会嫁给大她们十几岁的就业人员？再说，我们的家庭成分，原来也是贫农。”

“你和她会有感情吗？”

“我需要时间和空间。”

“再看看吧，形势变化很大。”

“我对现实从来不抱希望。”

“万一把你放回来了，她的户口粮油关系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难也不如面对死亡。”

白羽的母亲和弟妹不再往下说了。

当白羽去她家公社办好结婚证明后，便和她一同回沙洋农场施工队办理结婚手续，不料，施工队的干部却说白羽是暂调人员，不肯开证明让白羽和‘准家属’去拿结婚证。没办法，他只好带上‘准家属’回苗子湖农场加工队，按照就业人员‘准家属’的规矩，将她安顿在就业人员家里，等待队部‘考察’批准后，再去领结婚证。苗子湖农场有招待所，但不招待就业人员的‘准家属’。在多级别、多规格的央央新中国，劳改释放犯是无格无级的，‘犯’字是犬旁，人兽岂能为伍？新社会也得尊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古训，这个傻女人，一下就弄没了‘贫下中农’高级成份。

一晃七八天，加工队的办公室都未批下白羽的结婚申请，去办公室问，夏指导员说：“正在研究。”

‘准妻子’被这种尴尬而沉郁的不卜处境逼哭了，上天不容易，下地狱也难。她的眼泪扇起了白羽压抑多年的怒火，在权衡过大局后，又去了加工队队部——“夏指导员，我的结婚申请怎么还不批？”

“还没研究好。”

“还没研究好？不就是男女上床睡觉吗？有什么好研究的！是怕我们不会？还是研究派谁来做初夜指导？”

“咳，白羽，你是个有文化的人，说话怎么这样粗鲁？”

“猪、狗、马、驴搞这种事从不知羞，劳改释放犯比畜牲强不了多少！说话粗鲁点算什么？”白羽平静地说：“夏指导员，你挑明说吧，让不让我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传种接代？不让就退回她的证明，让她回去！你是不是又想，象上次对就业人员家属那样，抓住我们的‘不轨’行为，再赶走她？”

以前在加工队，曾有过等待结婚的就业人员和‘准家属’卿卿我我的事，按说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的。但这位夏指导员却大造革命舆论，不但赶走了痛哭流涕的‘准家属’，还开了那个就业人员的批判会，指斥他和‘准家属’在集体宿舍中接吻，是不道德的耍流氓行为！

在批判会上，白羽忍不住说：“刘寅生，你应该知道，没结婚亲嘴就是犯法！在就业人员号子里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让我们这些老小光棍看见，影响多坏！你别看夏指导员已有了五个孩子，他是最恨你们这种猴急……”

夏指导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听着白羽批判刘寅生，又不能说不是，听下去又不舒服，只好悄悄溜走了。

就在白羽去加工队队部和指导员‘论理’的当天晚上，苗干事来通知白羽，命他第二天上午，去苗子湖农场派出所开结婚证明。就业人员闻讯暗暗高兴，象白羽这样去加工队队部‘将军’，能获得批准去开结婚证明的，是就业人员的首例。白羽却暗暗奇怪，习惯‘卡’和‘整’的加工队办公室，为什么会对自己作出让步！

第一关闯过了，明天第二关怎么过？白羽想了想，又用就业人员积累的经验仔细地叮嘱了‘准家属’一遍。

第二天吃过早饭，白羽和‘准家属’去了派出所。经过报告，‘准家属’象进入妇产科，白羽不许入内。‘准家属’进去后，派出所的任所长很直率地说：“你了不了解白羽这个人？他是个现行反革命分子！了不了解我们这儿恶劣的环境？”

‘准家属’点点头说：“了解。”

“你是贫下中农，我们是为了你好，不要受他的骗，不要受他的害！”

“我了解他，他没有骗我，也不会害我。”

任所长因为没有按照加工队办公室的要求，‘卡’住白羽结婚，而对‘准家属’的冥顽不灵气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眼下还是贫下中农。

‘准家属’终于度过了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执掌最严的一关，承受住了再三的盘问，如释重负地出了苗子湖农场派出所。

白羽望着‘准家属’被气红了的脸，后悔不该将她拖下水。

去多宝镇领过《结婚证》，‘准家属’一步‘入地’，名正言顺地成了一个现行反革命释放犯的妻子。当时，农村人结婚吃喜酒；城里人结婚吃喜糖；就业人员结婚——凑分子。所谓‘凑分子’，是因为就业人员一个月二十七块五角钱的‘生活费’，不吃不喝一年能攒多少？何况就业人员来于劳改释放，无积蓄可言。于是，就业人员结婚时，就请几个就业人员出面找全队的就业人员‘凑分子’，多的出一元，少的出一角，收来的钱去买糖买烟凑个热闹。别的就业人员结婚，白羽常常做这个‘头人’，又是众人‘钦命’的司仪，这次他结婚，来帮忙的人当然不少。当天晚上，用凑来的钱买来糖和烟，烟是新华牌的，比平日七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高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