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华一笑说:“他一次都没见过你,怎么会认识?怀羽,快叫舅舅,叫舅舅啦——”
“舅舅——”吴怀羽又望望黑塔一样,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士诚,腼腆的喊了一声,又低下头做作业去了。
“嘿嘿,这小子还认生呢!”
吴丽华解释说:“哪里,他读的武汉市重点学校,学习抓得紧。从沙洋回的?车怎么现在才到?”
“我从江北农场回的,五点多钟才到汉口新华路汽车站,不想我他妈的认不得路了,问啦找啦,到现在才找到兰陵路来!”
吴丽华苦笑一下说:“快把外衣脱了。这是什么?”
“带给怀羽吃的。”
“咳——大老远的,我还缺这?怀羽,看,舅舅给你带橘子来了!”
吴怀羽笑了说:“谢谢舅舅!”
“没什么,农场产的,甜得很!”高士诚凑近桌边,摸摸怀羽的头问:“读几年极啦?”
“初三。”
“好好读书,没文化上哪也不行。”高士诚深有感触地说:“丽华,他爸爸有信来吗?”
“只怕早死了。”
高士诚听出她在诅咒,笑了笑说:“他在国外知道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会高兴的。我们农场有个就业人员,不久前他父亲从美国找来农场,通过外交部门,硬是把他的儿子弄走了。人到老年思子心切,你看吧!”
吴丽华深深叹口气说:“你休息一会,我去买点菜回。”
高士诚一笑说:“咳——别忘了带瓶酒回!”
“我知道。”
吃饭时高士诚谈到遣返回来的事,吴丽华皱起眉头说:“哥哥,这事只怕很难。”
“不难我来找你?”高士诚脸露不悦地说:“丽华,我这一生中就这一次机会了,政策一变,我一家人都会坑在那鬼地方!”
“我知道。”吴丽华话锋一转问:“你以前来信说,白羽也在苗子湖农场?”
“有一年多我和他都在苗子湖,后来他调去了沙洋农场施工队,我们一家也跟着调去了江北农场,再就没联系过了。”
“哦……”吴丽华默然了一会说:“明天我和你去派出所谈谈你遣返的事。”
第二天,吴丽华领着高士诚去派出所找到她的管段户籍说:“张户籍,我有事报告你。”
坐在桌边翻阅户籍簿的张户籍用眼角睃了一下吴丽华问:“什么事?”
“呃——这是我哥哥,”吴丽华指了指高士诚说:“他在农场就业,根据现在的政策,可以遣返回来,我想问一下,我们这儿接收,要办些什么手续。”
“你哥哥?他在哪个农场?哪年去的?叫什么名字?”
高士诚马上笑着趋近桌边递上香烟说:“我叫高士诚,是一九五七年去劳改的,现在江北农场就业。”
“嗯——高士诚?”张户籍接过烟,看也不看就扔在桌上,又望了望吴丽华问:“是你的亲哥哥?”
“是哇——”吴丽华点点头说:“我跟继父姓。”
“哦——”张户籍望了望高士诚和吴丽华说:“你们先回去,我们研究以后再说!”
※※※
白羽被捕前系武汉市第二轻工业局工程队的合同工,十三年后无罪释放回来,由于当年的合同未解除,便去找武汉市二轻局的党组织,反正是共产党办的事,找党组织解决问题是顺理成章。但武汉市二轻局工程队在一九七九年前已扩大为工程处,原来的合同工都已转为正式工,于是,白羽用一纸《判决书》登堂入室,在一个月中完成了他人生的飞跃——由一个劳改释放犯,一跃成领导阶级——工人的一员。但白羽很快就明白,尽管政治的大局会变得愈来愈对自己有利,但迫在眉睫的生活问题,得费尽心机去解决,不然,是没法动笔的。劳改满刑就业后,无论是‘打光棍’还是结婚成家,都不愁没房子住。但白羽放回武汉,第一件事就是住房,家里住房不到十平米,根本没他和妻子站脚的地方。买房没钱,分房?妻子没武汉市户口,是痴心妄想!很快,白羽就想到了一种合理不合法的手段——占房。他无罪释放时,曾问过沙洋农场有关负责人,“我已在农场结了婚,回武汉有关妻子的户口、住房等问题怎么办?”
其负责人说:“你放心,这些与你平反的有关问题,都由你当地政府解决。”
但回了武汉市,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实,回来前他就设想了回武汉市后的处境,压根就没将那位负责人的话听进去。但占房后,当二轻局施工处的领导来找他时,那位负责人的话,却成了他的‘挡箭牌’,“你们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沙洋农场问。或者,干脆派车将我送回沙洋去!”
二轻局施工队的领导一听,就知道他在‘耍赖’,又多少对他有一点同情,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在施工队‘安了家’。不料,白羽回到武汉市二轻局三个月后,工程处就解散了,所有人员被分配到二轻局下属各个公司的各个厂,当白羽拿着介绍信去服装鞋帽公司下属的,位于汉正街的向群制帽厂报到时,厂里的一把手王书记听完白羽的自我介绍后却说:“请你考虑一下,向群制帽厂是个小厂,条件差……”
白羽一听就明白,王书记不想要他这种人,却不敢推,就变着法子让他自己去‘翻门槛’,便微微一笑说:“厂再小,也比监号大,条件再差,也比劳改队强。”
王书记想了想说:“你明天来上班吧,去包装室。”
白羽一笑想:“看来,在这个社会,做人不能太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