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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从高士诚家回去后,第二天就乘中午休息,从向群制帽厂找去了谦祥益。
吴丽华一看见他,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开口就骂:“你这个狗东西啊——让老娘找得好苦!”
白羽一怔,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吴丽华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摇什么头?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白羽刚想说高士诚的名字,马上又改口说:“我在北湖菜场遇见银安了。”
吴丽华马上警觉地两边望了望说:“怀羽进货去了,我这里很忙,你看能不能找个地方细谈?”
白羽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说:“我想过了,我们不是一两句话说得完的,这条子上写着我的住址和工作地方、电话,我的家离中山公园后门很近,你看……”
“行啦——我们上次约会是在中山公园,就中山公园吧!”
“那……你什么时间可以收摊?”
“以你的时间为准吧,我这摊早一点晚一点,归财神管。”
“六点半,我在公园大门等你。”
“行,不见不散。”吴丽华直望到白羽的背影消失在人丛中,才觉察到自己浑身躁热,仿佛每一块肉都在骚动,不由暗骂:“这狗日的,一来就把老娘憋了几十年的骚劲全撩出来了!”
下午四点刚过,她就对吴怀羽说:“我晚上有点事,现在得回去准备一下。你今天进货累了,早点收摊。”
吴怀羽瞥一眼她容光焕发的脸,猜到她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便说:“等一会文玉要来。”
“那……下午就不做饭了,我也去餐馆。”
“谢谢妈——”
吴丽华欲言又止,双手拢拢头发走了。回家后,先烧了一大壶水认真洗了个澡,几乎将家里的夏装都试了一遍,才挑中一套,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看看脸上皱纹,便淡淡地抹上脂粉,涂上唇膏,望望不妥,又用毛巾搽掉了。“唉……人老了……”想到马上将去公园的约会,心儿又卟卟腾腾地乱跳起来,压抑已久情欲,似要冲决岁月的堤坝——“我这是怎么啦?尽往邪门上想?别人说,象我这年纪就不想那事儿了的,我怎么还想?想得浑身都不自在!管他呢,和他谈好了,今晚就牵回来,好歹他是怀羽的爸,我这里的火,还得用他的水来浇熄!”一路上她都在想和白羽见面的事,不知不觉走快了一点,又怕出的汗味,压住了精心撒上的香水味。她很远就看见了在公园门口徘徊的白羽,却故意绕开了他的视线,悄悄走到他背后喊:“白羽——”
白羽转身吮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水味,又上下端详了她一会,笑着说:“你比以前胖了,加上这身衣服,如果我不是中午见过你,在街上碰见,还真不敢认。
吴丽华娇笑着说:“特意为你穿的!”
白羽微微一笑说:“我们都老了……”
“进去坐坐?”吴丽华挽住了白羽。
“走吧!”
走进中山公园后,白羽四下望了望——已近黄昏的公园里,凉幽幽的,淡淡的夕辉,仍点缀在清碧荫暗的中山公园花树上——绿珠连缀,红玉纷呈。阵阵的鸟叫蝉鸣,更添了初暮时的悄寂。
两人宛如一对近暮的夫妻,相互扶持着踅过小桥,步入幽境。
白羽很快地想起和她的一夜缱绻,却毫无激情地开始反思——“我在干什么?这种见面的意义在哪?述旧情?续前缘?我是为了重获这片刻的欢娱而活下来的吗?她已不是年轻时的吴丽华,我也不是过去的白羽了……”突然,他想起了在家中期待的妻儿,竟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吴丽华默睇白羽一眼想:“你这个冤家,日了就跑了,留下私伢归我一个人担着,那时,我怕加重你的罪,硬挺着不说你!现在,你倒象个没事人,放出来竟把我忘了,又和别的女人生了儿子!等一会看你怎么说?不,还是别告诉他,只当他死了的……不行,那太不公平了!自从有了怀羽,我还从未沾过别的男人……得让他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这会儿他在想什么?冷冰冰地,真他娘的装得象个知识分子了!那天晚上你还趴在我身上哭过,吮过我的奶头呢!不过……也不能怪他,他不可能知道有了怀羽,难道他家里人都没对他提到过我?这十几年劳改,真把他的心关黑了?关冷了?……”
“丽华,听说你的儿子都长大成人了?”白羽声态安祥地笑望着她。
吴丽华听出他在提醒自己,不由恼怒地说:“我的儿子?是你的儿子!”
白羽惊站住,侧转过脸望着她问:“你说什么?是我的儿子?”
“不是你的是谁的?女人是土地,没人下种能长出玉米、高粱、芋头和苕?”
“你真把我弄糊涂了……”
“你日的时候没糊涂!现在倒糊涂了?”
“咳,你怎么这样说话?”白羽反感地瞅瞅她说:“这是在公园里!”
“公园里怎么啦?一对对的不就是摸摸捏捏?你说我该么样说?你知不知道我受的么罪?”
“丽华……我们二十年没见面了,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想不通!辛辛苦苦带着怀羽等你,倒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那……你也不能完全怪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怀羽的事……”
“你应该知道!你应该知道!”她刁蛮地撒起娇来。
“咳……天地良心,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两次要杀我时,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儿女……”
“他们两次要杀你?”吴丽华惊望着他:“为什么?就为你写的那几张纸?”
白羽苦笑着点点头说:“丽华,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有个儿子……唉——释放后,我第一次请探亲假回来就准备去找你,听我母亲说,你的儿子有上十岁了,就……”
“这才是见了鬼了,阴错阳差的!”吴丽华更挽紧白羽说:“现在你知道了,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白羽深深叹口气说:“我早就不是为我自己而活着了……”
“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一生?”
“我妻子是在我戴着反革命帽子时跟的我。”
“我还抵不上她?”
“那是两码事。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她现在离开了我,你让她怎样生活?丽华,我们都是从生活的泥潭中爬过来的……”
吴丽华默然。
“丽华……我对不起你……”
“算啦——别假仁假义了!要是依我的性子啦——咳,只当送给鬼日了的!”
白羽无奈地望着吴丽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良久才说:“有机会我得去看看他。”
“看他?谁?”
“看我们的儿子啦——”
吴丽华沉吟了一会说:“去看可以,但……”
“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的……”
“我……”吴丽华一口咬住白羽手臂,无声地哭泣起来……
白羽痛叫一声,无言地搂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