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烟花飘到我脸上了。我说。
傻瓜,是下雪。
下雪了吗,我抬头看看夜空,这冬日的精灵,正自由自在,从夜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无声无息,漫天舞蹈,它飘逸的步履,霏霏杨扬,轻盈翻花,晶亮的脚尖儿,踩碎我脸上薄嫩的肌肤,冰冰凉凉,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我青春蓬勃的心,被这新年的第一场雪,赫然点亮。
好美的世界啊,涛。我大声叫着向前冲。
我俩到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此时,村庄里有人燃放起烟火,夜空被划破,彩红乱舞。
夏涛激动地说,锐儿「这是他私底下对我的称呼」,我们的烟花也拿出来放吧。
我将上午薛国强送我们的烟花,从自行车蓝里取出,长长的一条棍子,里面装有十响烟弹。我高举着,夏涛划亮火柴,点燃烟花,嗖地一声,烟弹像彩色的流星,射向夜空,然后,绚烂绽放。村里面立刻响起了人们的欢叫声,有更多的人拿出烟花,向夜空乱射,这夜的黑幕,瞬间被点缀的无比壮丽斑斓。整个村庄,像梦中的童话王国。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夏涛暗自叫唤,同时,一手楼着我腰,一手与我共挚烟花。就在老槐树下。
第二天,已是中午了,我和夏涛还慵懒地搂在炕上摩肩接踵,不愿起床。他父母是乡下人,比较放任孩子,自己吃饱喝足,就去走亲窜友了。如果这样的时间,我在家里,不管休息与否,都将要按时起床,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降生在知识分子的家庭,是需要些格言戒律,循规蹈矩的。我反到羡慕于农家孩子,这种放生自养的成长,动物的天性,打个盹,睡会儿懒觉,有何不可。想到这些,我更加眷着夏涛的似海胸怀,只希望,这炕,如传说中的若亚方舟,载着我的梦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洋,海有多辽阔,梦想就有多辽阔。
我想起薛国强昨天贩卖鞭炮的事,心中霎那有了主意,我推醒夏涛,夏涛其实也没睡着,他一会儿捏捏我光嫩的屁股,一会儿又舔舔我惺忪的脸蛋儿,像动物园里老虎在跟儿子亲昵玩耍,也不管儿子愿不愿意。
嗯。他闭目轻哼,似乎不愿我中断他舐犊情深的自乐程序。
涛,我俩今天去那次猎兔的地方,捡些蛾卵石回来,我有了个赚钱的方法。我一边对他讲,一边伸出五只修长的蚂蚁,在他脸颊,耳廓,唇边慢慢地爬,慢慢地骚绕。
他说,什么方法。
上次我捡的那个带有情字的鹅卵石,你用蜡水刷了一遍,光亮,防腐,端端正正放在书桌上,多好看,怡情悦性,意境深长,这根本就是一件伟大的工艺品。
那是我爹为了过年,从厂里提了桶光亮剂回来,刷家具,我在旁边帮忙,异想天开,就把那块鹅卵石也给刷了。
对呀,我俩今儿,再去捡些石头回来,自己写些优美的字上去,在用光亮剂刷一遍,等干后,就拿到地摊上去卖。
话倒有理,可这种别具匠心的工艺品,谁来写,谁来画。
当然是你来画,我再找夏茹来写,她字不错。
好啊,说去就起床。他精神劲儿一振,往被外爬。
现在就去呀。我打个问号。
是啊。
你不想,再,那个一次。我对他翻媚眼道。
小骚货,想,当然想。说完他一把抓住我下面,就开工。
在市区内,昨夜那场雪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当我和夏涛穿梭到郊野,还是看见了白茫茫的一片。天寒地冻,万物凝固,我俩的心却热乎乎的。
那片河滩早已改变昔日的景象,洁白的世界中,素雪凝华,银光四射,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反正,鹅卵石都窝在雪的下面。
夏涛早有准备,带来一把小铲子,他将雪拨开,雪越拨越多,他的动作有点像在扫地。我脱了手套,沿着他拨开的痕迹,认认真真开始捡石子儿,有椭圆形,长条形,三角形,只要能立稳桌面,表面不是坑坑洼洼,就可以了。一口气,捡了七八十个,全放进夏涛带来的书包里。我的手都被冻僵冻紫了,这才想起夏涛,一回头,我哇地一声,一屁墩,坐在雪地上,我身后不远处,夏涛已经堆砌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大雪人。
我一气恼,哼,老子冻得要死要活,你却在旁边不务正业,我抓起地上一把雪,搓成大雪球,向他奋力扔去。血球不偏不倚,击中他棉帽。他惊讶地回过头来,见我使怪,也不妥协,将就铲子,挑起地上一堆雪,向我泼来,雪瀑从天而降,分明是想把我埋了。我爬腿就跑,他竟不依不饶,挥舞着铲子,穷追不舍,劈天盖地的雪花在我身后翻卷,刚刚冷冷清清,凄凄切切的原野上,荡起我俩的欢笑。
我实在跑不动了,干脆瘫倒在雪地上。雪,没有盖过来,而是夏涛的身躯压了下来,他厚重的大衣就像是一床温暖的被子,压的我严严实实。我俩都累得喘不过气,而更加温暖的,是他的唇,如划亮的火柴,将我点着。
我俩就在这冰雕的世界中,幕天席地,四目相望。
万里寒光,银河垂地,世界静止了,我们凝固了。
锐儿,假如我俩一辈子能够这样,就好了。他的声音仿佛含混着希望和叹息。
可以啊,为什么不,我永远,不要和你分开。我摸着他的脸,低声地说。
是吗,可以吗,但愿吧。他的话,间断,含糊,模棱两可。看上去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眼角也折射出一丝韬晦的光。
涛,你怎么了,我哪里不好吗。我懝云重重地看着他说。
没有,小屁孩儿,我就怕这一切不真实,是不是在梦中。
我使劲,拧一把他的脸蛋儿。
他哎哟一声。
真实吧。我说。
好小子,敢对爹下重手。他说完,嘴又盖过来。
返回家后,身上的小棉袄,全都湿了,夏涛的棉大衣也湿了,我们把衣物拿到炉上烘干。然后,又将弄来的石子儿,全洗干净,再找来一块铁板,放到炉上,将鹅卵石置于铁板上,一一烘着,大慨有一百多个。
我说,你先烘着这些石头,我去找大书法家来,一起写。
他知道,我去叫夏茹,他说,快去快回,等你们来,这些石子儿,刚好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