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晚上家里来了许多人，邻居家的女人们围着舅妈劝着、开导着，男人们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二锅头商量着明天的事儿。冷辛带着小艳在墙根下捉壁虎，听见那些叔叔伯伯们说，明儿天一亮先去沙子坑捞捞试试，捞不着就上派出所报个人口失踪，附近村子的亲戚、熟人都支应一声，万一谁看到了孩子好赶紧通知主家儿……舅妈没有工夫儿搭理冷辛，不过冷辛还是在墙根听到女人们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包括舅妈恶狠狠地骂着害人精、克人鬼等等。

第二天很晚，舅舅才回来，面对急切迎上来的舅妈他只是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两天，舅舅、舅妈四处打听，仍然一无所获。

每天傍晚吃完晚饭后冷辛都会趁舅妈带着小艳出去的时候，飞快地跑去沙子坑看一看。她不相信大宝会走丢了，那个孩子，找不到冷辛的时候只会坐在地上哭，他能走哪儿去呢？冷辛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他还在沙子坑。

这天傍晚，她照例飞快地爬上沙山，咦，沙湖边上站着几个人指着湖里的什么东西？冷辛站在沙山上看不清，她坐在沙子上手脚并用滑到湖边。那是什么东西漂在湖中间，白乎乎、鼓鼓胀胀的，像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冷辛看见过附近的屠宰场杀猪，会是宰完的猪吗？那干嘛扔到这儿呢？

冷辛揉揉眼睛像再靠近点儿看，一个男人走过来制止，“嗨，小孩儿，别看了，那是个河漂子。”那边几个人正在议论，“像个小孩儿吧？”“呦，会不会是前两天丢的那个孩子呀？”冷辛听到这儿，心里一惊，她又仔细看了看，身量儿好像比大宝大了一些，不过衣服，正是大宝穿的衣服，下身，没穿裤子。

冷辛脸色发白，脚一软，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忽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回家，躲进杂货间里自己的小床上，偷偷地哭起来。

当天晚些时候，舅舅、舅妈也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经过确认，确实是大宝。大宝，大宝淹死了。

办完了大宝的后事，舅妈一下子病倒了，半个多月没起床。冷辛知道这都是自己造成的，感到非常惭愧，她甚至有几次想告诉舅妈真相，承认错误。可是她不知道说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很害怕，她只有尽心尽力地照顾好舅妈和小艳，才能弥补良心的不安。舅妈经过这次打击，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也没有力气打骂冷辛了，只是在冷辛端水送饭时常常看着她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气声。

天色越来越暗了，冷辛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快步走回舅妈家。

小艳已经放学了，冷辛把老房子的钥匙交给舅妈就拉着小艳亲亲热热的说话。趁着舅妈做饭的工夫，冷辛悄悄塞给小艳500块钱，小艳死活不要，“姐，别老给我钱，又给我妈、又给我，你自己还过不过了？我用不着钱。”“听姐的，快拿着，”冷辛硬生生的把钱塞进小艳的口袋，“买点儿自己需要的，别紧着自己。”

自从大宝去世后，冷辛对小艳更好了，有时候甚至是溺爱和顺从。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是把对大宝的爱和歉意都转移到了小艳身上，又好像是因为，小艳算是一个间接的现场目击者吧，冷辛多少感到有些心虚。她每次望着小艳的眼睛时都会想，一个3岁的小孩儿究竟记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究竟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