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有点打滑,车在山林里迤俪而行,车轮辗在落叶枯枝上,发出咯嚓声,车灯的白光照在森森然的树林处,山影如魅,四野一片空旷寂静。乐妍接过白宏的车,她对路面似乎要熟悉些,一路踩着刹车,以免滑进山崖,车在扶摇中盘行。大概过了十分钟后,一座古刹呈现在面前,白宏捏了一把汗松下一口气,乐妍也喘了口气。
一座半掩在山林里的寺院,形如吊在半空中,这座庵叫“清贞庵”。实际上,它里面的院落大着呢,地势的优势使它一直保留得比较完整了。乐妍告诉白宏,清贞庵是太平天国时候修建的,迄今有上百年了,文革时差点被红卫兵烧毁,这里的尼姑拼死营救,扑灭了当年的一场大火,使它保存至今,后来在1976年又进行了一次全面修复,可谓也是历尽沧桑磨难。
车开到庵外,这个时候庵里的大红漆大木门半掩着,可以看到透着光的几间住房,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灰白色袍子的女人,她探出头,刺目的车灯照得她看不清对面是什么人,她把头又缩了回去,再次探出头时身上象多了一件外套。乐妍把照射的车灯关熄,喊了一声,“是司空师傅吗?”
“哦,是静安吧?”她问道,马上朝庵内叫了一声,“静安回来了。”
乐妍大声回应:“不是,乐妍,是乐妍!”
“什么?是乐妍?”司空激动的问。
“嗯,是我”乐妍微笑着。
司空回头跟另一个女人在说话,马上又扭头回了句:“哦,乐妍,你等着。”只见那边几间厢房的灯都亮了起来,影子映在窗户上,她们在房间匆忙的穿着衣服。
庵外还是一片寂静,落叶在黑暗处随风抖动,晚风把它们刮得飘忽起来,这时,可以看到山上的月亮分外明洁,照在庵内的大雄宝殿屋宇一角,似乎是洗尽光华,给庵里更添几分神秘和庄重。
“我佛慈悲”乐妍低声念出一句,目光中显出对佛的感激。她看到几个年迈的师傅都出来了,镜化师傅后面跟着庵师太,出门迎接,她一张萎缩的枣子脸,蹒跚的步伐,被镜化师傅轻轻搀扶着。
“乐妍回来了?”庵师太从里间走出来,“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啦,唉!”
“庵妈妈”乐妍抑制不住哭了出来,她心里象积满了酸苦,这几年下来,庵师太老多了,行动缓慢,脸上瘦得不成人形,完全是一副老态龙钟的姿容,她穿得很干净,外面蒙了一件丝织的外套,头用布包裹着,病容凸显,她比四年前看到的更为苍老了。
“乐妍,乖孩子,不要哭,庵妈妈老了”庵师太听到乐妍的哭腔,也止不住流泪,一张柿子般的脸都松懈下来了,象一张干瘪瘪的人皮绸在脸上。看到老人流泪,众人都止不住跟着流泪,乐妍是个慈悲的女孩,最不忍看到老人落泪,岁月夺去了她们的青春,又来肆虐她们年迈的驱体,让人不忍目睹。
“庵妈妈,不要哭了。别哭了,我们进去说话吧!”乐妍心里一阵酸楚,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妈妈,心情倍感难受。她回头望了望白宏,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安慰。二人跟随庵师太一起进了院子。庵内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掉了几片大叶子,发出哗地一声轻响,飘落在前殿的香炉上。岁月的变化,总是伴随着某种苍凉、悲境,在乐妍看来,院内的环境一点也没变,依然还是殿宇、香炉、参天梧桐,但心却变化了,因为人事变化太大了。
庵师太今天格外高兴,她抹掉了把眼泪,叫人安排了饭食,打扫房间,命人温了热水。站在乐妍身旁的镜化师傅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乐妍,乐妍转脸瞅着她,“师傅,怎么不说话?”
镜化师傅半开玩笑地说:“乐妍,师傅都不好意思了。你出落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啦。”乐妍听了脸一下红了,她觉得镜化师傅从来不夸自己漂亮的,这次有点大出意外,这让乐妍说出了一句开脱师傅的话:“师傅,你可不是俗人,是不为物所动,不为色所诱,你可是真正实实“心如止水”的活佛,怎么学起凡人的‘动心使性’起来了呢?”,一边的司空、司奇都在痴笑,惹得大家大笑。
镜化笑眯眯的说:“乐妍说得有道理啊!”她从小就不是个真正喜欢这庵里的清规戒律的人,喜欢做做样子倒是真的,只有乐妍了解她的禀性,因为在庵里最是不爱讲话,别人都不了解她的性子,平时都比较尊重她,加之又是老字辈的,象司空、司奇后来才进来的几个年轻女人都非常敬重她。
乐妍反过来笑司空、司奇:“你们都傻笑什么?”
二人对望了一眼,伸出手找乐妍讨东西,“乐妍,上次回来你给我们好多好吃的,这次回家一定有特大的惊喜吧?”
“司空、司奇,就你们嘴馋,不懂礼貌”庵师太责斥了一句。
乐妍象想了起来什么,跟白宏说道。“对,白宏,你帮我把礼物都拿出来吧,分给大家,每人一份。”
白宏忙走了出去,司空也跟了过去,二人在外面院子里小声说着些什么。
庵师太脸朝乐妍,问起乐妍:“乐妍呀,这个年青人是不是你找的对象?看上去人倒还体面,又乖巧,找对象一定要看仔细。”
“庵妈妈。”乐妍把眼扫向镜化师傅,又瞟了几个小尼姑,几个杂役婆子,说“我跟他是朋友,这一路上都是他送我过来的,你们可不要误解了,我们是千真万确的朋友”她觉得有必要讲清楚,以免被几个尼姑传了出去,何况庵里的人都是本本分分,洁然一身过了一辈子的人,突然闯进一个男人,听来也有些不雅,照顾下庵里的清誉是有必要的。
“嗯,这就是了”庵师太哀哀一声长叹,“你妈妈死了都七年多了,如果她还在,也能看到你们二姐妹出息了,唉,她就那么早去了极乐世界,是一天福也没有享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那边还好啊?今天特地向佛祖讨了一卦,也算是吉利。可怜她这人,善良了一辈子,养了你们姐妹俩,吃了那么多苦啊”
“我妈妈这么善良,相信她会安息!”乐妍想安慰一下庵师太。
“庵婆婆,不要哭了?”司奇已经看到她一天里哭了好几回了,忙劝慰她,“看到乐妍的今天,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是吗?”众人都说“对对,乐妍妈妈是个好人,好人都会得到好报!”,众人开导她。
“对对,善人都有好报。她这会可能做了如来身边的‘仙童’去了,在世时慈悲的人,去了极乐那种地方大数都会得善终的,各人自有圆法。她在极乐那边也会保佑大家,得以安息。”镜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一向是个话不多,却字字掷地有声的人。
乐妍讲了一句:“师傅,还是您看得开,耳聪目明,澄空一切!”
司空跟白宏走了回来,搬了一堆东西,把它们分配到每个人手上,乐妍给镜化师傅多留了一份,她打开另一个箱子,有一副装裱得很好的字画,她端端正正送到镜化师傅的手上,大家看这纸筒装的什么。镜化师傅戴上眼镜拿过来,对着灯,打开那副字画,这画泼墨鲜艳,右边洋洋洒洒有几行小字,顿时惊呆了,镜化师傅年轻时喜欢父亲的收藏,书画都堪称上乘,她详细端视,然后连连赞叹,“绝妙!绝妙!这不是齐白石的画吗?题字也相当绝妙,齐老这样的画实在少见啊。这可是价值不菲,乐妍,这可要好多钱啊?”
“师傅,还记得在我十二岁时,你教过我练毛笔字吗?你让我望山岳、看房子上疏疏离离的树影,那时你教了我不少东西。这画是徒弟送给你的,也算是表一表心意”乐妍讲出了她心里的感激之情。
“乐妍,师傅从没真正夸过你,你不仅聪慧,而且肯学。师傅这一生,也没什么造诣,如果说真正的成绩,也就是你了”镜化师傅这一句看似平实的话让乐妍倍受感动,听镜化师傅这句话,她感觉,这一生中所受的最大的表扬也莫过于此,之前所有的名誉都抵不过这一句话的份量。
乐妍被师傅表扬得忘了形,撒起娇来:“师傅”,白宏帮镜化收起了画,听她们聊天,慢慢知道原来乐妍小时候是个孤儿,被这里一个老人收留了,之前也没听乐妍讲过这个事,只觉得她一直冷冷清清的性格,还以为她天生孤傲,他渐渐懂了。不过,他心里也是一下多出很多疑点来,见大家在说话,也不好去问她。却瞥眼看到庵师太斜坐在靠椅上,样子有点哀戚,这个老人已经到了垂垂暮年,冷冷寂寂。
看时间不早,该休息了。镜化师傅安排白宏睡一间客人厢房。她叫人换了一张用米汤浆洗过的白净床单和一个在太阳光下晒过的枕头,房间里燃起了曛香,又细细弹净了帐子上的灰尘,一切布置停当才安心离开。
乐妍去了后院,回了西厢那个临近花园子的屋子,从前跟静安睡的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