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里个咚咚呛,妹妹也要上茅房……”武隶坐着官轿,哼哼俚曲,心情舒畅。既当了官,又买新房子,过得是越来越开心啦,只是……哎,有个女子那里那里没法交待啊。日子真快,转眼都十八号了,原先瓶儿还等着他十五前去提请呢,武隶心想,该过去找瓶儿说说了,提亲的日子稍晚些,等他做通了张氏的思想工作再说。毕竟现在与以前不同了,做官的,娶小妾不是很正常么?就不信他张氏能抗多久!“恩,做官了,要谨慎些,瓶儿毕竟是人家的童养媳,不能再去私会啦。可我不去,怎么才能让她明白我的处境呢?”武隶思来想去,想着一个人,“恩,就是他了!”
武隶穿着发迹前的青衣毡帽,一路晃晃悠悠的重温往日。糖葫芦嘞!发面泥人!木偶戏!哟!这不是秦小官吗?武隶正要找他,恰巧在木偶戏摊前遇到了,那秦欢正瞧着木偶得趣,目不转睛。武隶拍拍他的肩,叫道,“油桶漏啦!”
“胡扯!油早卖光了。”秦欢不信的转身,惊喜道,“哟,武大哥啊!”武隶笑呵呵的坐到他挑油的扁担上,没当官前,他常和秦油郎这样坐。秦油郎欢喜指着舞动的木偶,道,“今天演霸王别姬,甚有趣哩,那虞姬声音真好听,脆得象画眉鸟样。”“真的么?”武隶兴致勃勃,听那女声长叹,一个女姬木偶从幕后出来,唱道,“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肠……”“好!”武隶拍掌叫到!对秦欢说“还没听过这么好的小曲哩,这是哪里来的戏班啊?“听口音是河南来的。”一曲终了,一个梳着厚大发髻女子端着铜锣盘,出来讨赏。武隶摸摸口袋,只有银锭,并无铜钱,他舍不得出血,便对秦油郎说,“老弟,且替我打赏!”秦欢只道他还是如从前一样,身上的钱被老婆搜刮得干干净净,笑道,“我晓得。”武隶见那讨赏女子十七、的模样,生得灵气十足,调笑道,“娘子,好一个娇媚的虞姬,唱到人的心肝里去了哩!”那歌女羞愧万分,心道,“这人真无赖,不给赏就算了,还说些难听话。”武隶见她面孔潮红,娇羞模样,心中大奇,跑江湖卖艺的女子,见惯世面,年纪已然不小了,怎么会因为一句调笑就羞成这样?好奇问道,“小娘子青春几何?”那女子板着脸孔,生硬答道,“俺十二岁。”武隶听她声音,还是个小孩子的语调,又细瞧她身段,果然胸部平坦,还未发育呢,只是一头浓密的头发,又化了浓妆,让然觉得是个青春妙龄的怀春女子,讪讪道,“这个……啊,哈哈,小姑娘真是……”武隶半天没拣着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那女孩已托着铜盘,回到幕后去了。
秦欢见武隶吃瘪,也暗暗好笑,这个武老哥,历来喜欢讨女孩子的小便宜,今日学了个乖。武隶坐不住了,拉着秦欢就走,秦欢叫到,“等等,忘了油挑子。”武隶不耐烦的道,“兄弟,快放了挑子,哥哥我让你如愿以偿,一日摘尽楚梦花。”秦欢红着脸,诺诺不知所云。武隶拉着他回家,两人换上一套书生行头,勾栏里的女人,最爱那些才子文人。尤其是花魁名妓,光有钱可换不来人家欢心笑容。
“武哥,这……好吗?”秦欢见楚梦阁人来人往,莺莺燕燕,男子淫身狎语,女子现胳膊露大腿,恨不得当众扒衣服交欢的样子,心里很惶恐。“没……没事。跟我准没错。”其实武隶也是第一次逛妓院呢。
“哟,大官人来啦!”老鸨捏着老腰,拍着一把团扇,远远的一扇,职业性的媚笑。这老鸨年逾半百,满脸褶皱,虽然灯光下并不刺眼,却把武隶恶心了个够,武隶一锭银子扔过去,说到,“我兄弟要点梦蝶小姐!”“梦蝶?”老鸨一愣,随即附上来,轻声笑道,“大官人不知,梦蝶前些日子摘牌了,官人,我楚梦阁的姑娘,个个水灵,要是一个不够,您还可以双飞燕,痴汉推不动车的时候,还有个娇媚淫娃捧着官人的臀,抽送哩。包大官人满意。”“摘牌了?”武隶心想是什么意思?总不是从良了吧?说道,“我兄弟来只为她,只要梦蝶小姐还在楚梦阁,死活都要点她!”那秦欢朝老鸨鞠躬道,“妈妈,请让我与梦蝶小姐一见!”说罢把卖了三年的油攒的银锭子递了过去。老鸨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道,“既然公子一片爱心,我就替梦蝶谢过了,公子一门心思要见她,我也不好阻拦,只是公子见后,不要怪罪老奴才是!”秦欢连声说,“不会不会!”老鸨叫过大茶壶,领他去了。回头老鸨谄笑道,“大官人又喜欢哪个姑娘?”“恩”武隶想起上回庙里见的利嘴丫头,心想她家小姐真是个美人,可惜忘了叫什名字,因问道,“你们这里哪位小姐的丫鬟嘴最泼辣?”“泼辣丫鬟?官人说的可是兰心?”“对对!”老鸨笑道,“化雪小姐正与几位文士谈论风雅,以诗会友,官人……”妓院里谈论风雅,以诗会友?武隶心想这可不能错过,又砸过去一小锭银子,“带我去看看!”
门外绿阴千顷。两两黄鹏相应。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金并。
人静。人静。风动一枝花影。
佳人一曲唱罢,众才子拍手赞叹,“好一个如梦令!”抚琴美人笑道,“闻得傅公子近日填得一首佳作,化雪斗胆,请公子教奴!”一位白面书生,笑道“小姐所命,小生自当欣然应允!”众文人哄然叫好。这个傅鸿儒是御史傅宗龙的二公子,写得一手好文章,诗词歌赋精通,去年乡试,得第二名。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一位才子,为人豪放跳脱,平日里爱结交文友,喜宴请文士,常邀歌妓助兴。
厅门吱然而开,老鸨进来说道,“各问公子好雅兴,老奴给各位引荐一位新朋友。”招招手,把武隶引来,“这位武公子钦慕各位才子大名,定要一会。武公子,你们这聊着,老奴且去了。”
化雪见到来人,但觉面相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见他虽然长相猥琐,其貌不扬,却锦衣华服,显然非富既贵,不便得罪,便命丫鬟拿过一把凳子,让他坐下。众文人见不相干的人贸然闯入,本有几分不豫,只是不愿意得罪人,再说美人在前,良朋满座,不能失了身份。
“傅公子请教奴大作。”化雪招呼过武隶,便不再理他,全心全意放在傅鸿儒身上。
傅鸿儒清清嗓子,一声听者:
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甚思。
糟腌两个功名字,醅瀹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
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一曲吟罢,众人但觉豪情万丈,意醉神迷,皆默默复颂适才所听良句。武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仅限于苏东坡和陆游之类的几首大路货,不能理解众人的痴迷,只是觉得好像挺押韵的,于是拍掌大叫道,“好!”一个好字出口,大厅里氛围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众人齐看向他,倒把做出了一首好词的傅鸿儒给忘了。化雪见他不识趣,心里暗怒,面上并不显露,问道,“公子认为好在哪里呢?”
“好在哪里?”武隶哪里只道啊,问他数学物理什么的他说的头头是道,诗词歌赋就算了,“反正很好啦,跟我知道的一些诗词差不多的好。”众人吃吃暗笑,心想原来是个不懂文法的草包。化雪追问道,“哦,公子原来也写的这般妙句,奴倒要请教了。”武隶原说是知道一些诗词,化雪却故意曲解说他自己填的词,众文士都心思何等细腻,闻言便知道了她已然生气,皆心道,“好一个冰雪聪明的才女。”武隶本来要辩解,转念又想,这不是堕了我的气势么?反正也晓得一些名句,周恩来语录、毛主席诗词,那个“数风流人物”不就比你那个“曲埋万丈虹霓志”差不多么?还有“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心里主意打定,武隶胆子就大了,日常的脾气自然流露出来,贼嘻嘻的笑道,“词是不少,只是如果小姐觉得妙了,今晚可要陪我睡一觉。”武隶生来就是这副嘴脸,倒没什么坏心眼众人听了他的话语,一时哗然,傅鸿儒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满嘴污言秽语,快快滚出去!”各个文人一起大骂。武隶见群情激昂,不敢放肆,低声道,“你们说得多纯洁,怎么纯洁到妓女的房间里来了?”转身就走,还白白准备要剽窃一首诗词了。
“且慢!”一个骨骼颇壮实的书生拍案而起,堵住大门,道,“我们要听听你的词,若你真有好词倒罢了,如果没有,我宋一鹤虽是书生,拳头也饶不了你!”
武隶被堵在厅里,进退失据,见众人有群殴意向,连忙喊到,“且慢动手!我有一首沁园春,绝对原创!”
“说来!”众人嚷道。
武隶一转眼,瞧着化雪,心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为了你要揍我,我得把你拉上,故意随意一指她,说道,“你!且给我弹一曲沁园春助兴!”众人见他仍旧嚣张得很,暗自怀疑他果真身负绝学。
“沁园春!”武隶先喊了一嗓,镇住场子,等化雪琴声响起,慢慢念着: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
需晴日
看红装素裹
分外妖娆!
这上半阙写的是雪景,前几日又下雪,房顶上积雪很高,这词倒也符合日前的天气。众人听了,颇觉有新意,傅鸿儒点头道,“词上半阙到有几分意境!”只是武隶多年未曾念语文书,一时忘记了下半阙怎么开头的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那堵门的宋一鹤见他半晌还没有下文,追问道,“下面呢?”武隶双手一摊,无赖道,“下面没了!”没了?宋一鹤转了一下手腕,武隶见他要动手,慌忙道,“等等!我想想就有了!”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大惊失色,只道他仿效那七步成诗的曹植,出口成章。
有了!灵光乍现,武隶终于想起来了,喘着气急匆匆念出来:
江山如此多娇
引无数英雄尽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