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两条粗粗的黑辫子。妈妈在镜框里冲着她温柔地笑着,她想妈妈要是活着一定会很疼爱她的。爸爸也常爱看妈妈的照片,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父亲被造反派抓走后,叔叔把她接到了家里。叔叔没有孩子,听爸爸说是婶婶不能生育。
叔叔属于那种性格内向离群寡居的男人。文革开始后,叔叔就一直托病在家,他迷上了书法,整天捧着颜真卿、柳公权的碑贴伏案习字,真叫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不喜欢婶婶,甚至还有点怕,所以爸爸“出远门”后当叔叔来接她的时候,她实在是不情愿,但没有办法,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在这个疯狂的城市里她实在是无处可去。她就像胆怯的小兔子似的跟在叔叔的身后,一进家门就看见了婶婶那双挑剔的眼睛,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发紧。
有时,她真的觉得叔叔窝囊。婶婶动不动就为钉儿大点儿的事吵个没完,而叔叔很少会和婶婶理论。就这样,她每一天都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婶婶在单位里是派系斗争的积极分子。随着派系斗争的白热化,家里很少能看到婶婶的影子。这倒使她觉得轻松起来。外面乱,搞武斗,叔叔不让她出门,她便在家里和叔叔习练书法,时间长了她的字写得还真的有模有样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叔叔因为对待文革的态度消极和受到她的父亲政治上的牵连,进了单位的政治学习班,有时回家很晚。紧接着,被打成反革命份子的父亲卧轨自杀了。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恐惧。
叔叔白天不在家,她便开始偷偷地往外跑,每天在铁道边上转来转去。她知道这样也不会把爸爸会找回来,可她实在是太想爸爸了。
随着爸爸的自杀,婶婶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并且发展到开始不时地动手打她。
当她晚上睡觉时看到自己身上被婶婶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时,禁不住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但她没把挨婶婶打的事告诉叔叔。好几次她从铁道边儿上回来都站在叔叔家门前犹豫不决,想着是不是要进屋去,可是在这个城市里她还能去哪儿呢?所以,当叔叔和他说要把她送到住在丹东市的她的姑姑家时我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叔叔见状叹了一口气,轻抚着她那还有些泛青的胳膊说,慧慧,叔叔不在家的时候让你受委屈了。她使劲儿地摇着头予以否认,可眼睛里的泪水却抑制不地流了出来。叔叔把她抱在了怀里。她再也抑制不住委屈偎在叔叔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叔,我想爸爸。”许久之后她搂着叔叔的脖子抽泣着说。
“慧慧,叔……也想啊!”她看见叔叔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泪水。
在铁道边上与梅向东相识使她很高兴,梅向东在她险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了她,自己的头还被打出了血,这使她对梅向东禁不住心存感激,觉得与梅向东在一起时有安全感。和她同院里住的那几个坏小子以后没再欺负她,看来被梅向东那股不要命的劲头给震慑住了。
要是自己有个像梅向东这样的人做哥哥该有多好啊!那时她在心里总这样想。
他怎么可以把这段难忘的童年岁月忘却得如此干净呢?是不是他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变故,比如惨烈的车祸,比如猛烈的碰撞,使得他的大脑遭受了强烈的重创,从而令他的记忆变得具有了某种选择性吗?由于这种重创,他的某段记忆被意外地删除了?重要的记忆!会有这种可能发生吗?
方慧胡乱地猜想着。她被人遗忘的如此干净彻底,这令她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沮丧,以至于连她自己甚至都有些怀疑她与梅森的把那段铁道边上的交往是否真的存在过。
回想起来,她和梅向东从相识到分别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夏季,然而就是这夏季里发生的事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占据着弥足珍贵的位置,一段温馨的回忆。因为除此之外,她关于童年的记忆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对了,还有孤独。
离开沈阳去了丹东后,她很想念梅向东,她后悔分手时没记住梅向东家的地址,但后来一想,即使写信也没用,因为梅向东跟她说过,在她去丹东不久他也要回到了乡下的奶奶家。
在考完大学等待发榜的那段时间,她自去丹东的姑姑后第一次回到沈阳。叔叔家这一带变化很大,过去的棚户区现在被鳞次栉比的楼群取代了。当年梅向东家住的胜利大院早已不见了踪影。再也找不到梅向东很令她沮丧,她想知道梅向东变成什么样了。梅向东比她大两岁,算起来该有20岁了,他会考上了大学吗?她想起梅向东是打架的高手,如果他要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该不会变成了小流氓了吧?
在她珍藏的物品中,有一样东西令她格外地珍视,那是一枚“心”形的毛主席像章。
那天在铁道边上,她把叔叔很快就要把她送到丹东的姑姑家事跟梅向东说了。梅向东听后表情很黯然,低着头用手里的树棍在地上胡乱地画着。
“你要去丹东,我也快要回乡下的奶奶家了。”过了半晌儿梅向东低声说
“向东,我们今后还能见面吗?”她歪着头问。
“我也不知道,应该会吧。”梅向东也不肯定,“你叔叔什么时候送你走?”
“大概是后天吧。”
“那你明天到我家来一趟,我送你一样东西。”
当她第二天来到胜利大院门口的时候梅向东早已等在了那里。
“哇!你们家这么多的书啊!”刚一进梅向东家的门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还被烧掉好多呢!烧书的时候我爸爸心疼的都流眼泪了。”
“烧掉了?都烧得什么书啊?”
“有《红岩》、《青春之歌》、《啼笑姻缘》、有……反正都是些被批判的书。”梅向东说着从旮旯里翻出一个纸盒子来。打开后,她看到纸盒子里装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选了半天,最后梅向东选出了一枚“心”形的像章来。
“这枚像章送给你作个纪念。”梅向东说,“听爸爸说,这枚像章还是含金的呢!”
“含金的?这么贵重啊!我不能要。”她忙摆手推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