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夫――！”队列外的王教官用马鞭指向左新录，“就数你屁话多？！”

左新录气得瞪圆了眼象要扑上前去把王教官活活咬死。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别人叫他病夫这个外号，尤其有白容芳在场的时候。

11.赵慕文又该出血了。他和左新录邀王教官上了望月楼，还特意要了一间雅座。酒菜上齐后，赵慕文挥手撵小二下去，然后给左新录使了个眼色。左新录会意地起身，必恭必敬地给王教官面前的酒盅里斟满酒：

“王教官您请。”

“哎，”王教官摆手，“大家一起来......”

左新录：“还是王教官您先请，按我们金定城的老习惯，学生我该连敬教官您三盅才是。”

“好说好说。”王教官嘟嘟嘟三盅下肚，嗓门就提高了八度，教官的架子也扔了。“痛快，痛快啊。‘男儿何不带吴勾’，弟兄们一起走一个？”

赵慕文“好啊！‘收取关山五十州’，干！”。

左新录。“‘请君暂上凌烟阁’，来！”

大家：“‘若个书生万户侯。’干杯！”......

12.望月楼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店小二给留声机翻翻唱片，是《打金枝》：

年轻人一时火性起......

满堂喝彩。这是当时丁果仙唱红大讲南北的最为精彩的一段。

......不懂得轻重惹是非,

你夫妻一时吵几句,

不该将孤王的江山提,

虽然年幼不明理,

也不该任性把君欺,

按大理本该申法纪,

又恐怕冷淡了老臣郭子仪.

倒不如成全君臣义.

儿女的闲言不用提,

先帝爷争江山实非容易,

保社稷那郭家功劳第一,

也可算是争来的.

.............

13.王教官醉眼朦胧，他一左一右搂着赵慕文和左新录：“‘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哥我也是个中学生，哥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高...高文化的秀才，不...你们得算举人――说话，要搁以前你们......我都得叫你们举人老爷，屈才啊屈才。操练操练，让你们这样年轻有为的举人老爷舞刀弄枪当一丘八，中国的军人哪，你们都死绝了？！阎长官阎长官，蒋委员长蒋委员长，你们于心何忍......”

赵慕文毅然：“‘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吾辈从甘愿弃笔从戎的那天起，就已抱马革裹尸必死之理念......”

王教官冷笑着摆摆手：“什么马革？谁给你裹尸？书呆子，书呆子吧？”他指点扒拉着桌上的三盘菜比喻道：“这是你学富五车的赵慕文，这是你才高八斗的......”他一下子记不真左新录的名字，左新录怕他又要叫自己那个难听的病夫外号，忙说我叫左新录左新录。“对，左新录，这是你略通些文墨的大哥我。日本人――呸，是鬼子！日本鬼子早八辈子就有了空地协同作战的新方略了你们知道吗？”

赵慕文左新录惊讶的面面相觑。

王教官大叹其气：“政治是愚民的政治，军事是愚兵的军事――乃我国人之最大悲哀。是，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作为一名中华军人，我们不应该怕死，我们也不怕死。但你得让我们死得其所，死的能够闭上眼睛瞑了这两只目吧？”王教官愤愤地指着自己的双目，“说句良心话，我成天看着你们这些大好青年，认认真真学队列条令、内务条令、纪律条令、军事体育、军事地形学、卫生和心理训练，勤勤恳恳练手榴弹、练汉阳造我这心里头难受啊。这些老掉牙的一套，能打赢日本人吗？

我想问太原的阎长官，看他有几架飞机，又有几架战斗机、有几架轰炸机？我们有个屁！我想再问问阎长官，日本鬼子有几架战斗机、有几架轰炸机，都是什么型号的，将来用在山西战场的有多少，你看他知道不知道，他知道个屁！为将者不知己不知彼乃军家之大忌。南京、北平、太原连我们这小小的县城，都藏有日本鬼子的特务和收买的内奸，这是什么？这就是兵法上讲得‘先知者必取于人，知敌之情’的道理，蒋委员长或阎长官的特务呢？不是严密监视共党就是严密监视一腔热血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他们往日占区派了多少？屁！恐怕他们连什么是因间、内间、反间、死间，什么是生间还没弄明白呐。

你们，不，是我们，夹着几颗破手榴弹扛着几条破枪上倒是上去了，恐怕连日本鬼子的毛也没看见，就被他们的飞机炸成了这盘子里的菜，白菜里有粉条，粉条里有豆腐，你的胳膊他的腿我的脑袋，全成了稀巴烂的三盘菜，再一炸，三盘菜全归落到一起，成了他妈猪也不吃的臭肉，漫山遍野散得到处都是。吾辈何敢奢望马革裹尸，但求青山处处埋臭骨，别狼拉狗拽了去就是好得了。”

王教官一席话惊赵慕文、左新录倒吸口凉气。

“这么说我们...我们注定是...干不过日本......”

“干得过！”王教官斩钉截铁。“别再内战了。国都快亡了，中国人和中国人别再自己人和自己人过不去了好不好？赶快实行军事政治、军事经济一体化，从而保证全民族的军事指挥一体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组织敢死班、敢死排、敢死连甚至敢死团，挺进到日本鬼子现在占领的绥远、察哈尔、热河、满州、朝鲜国甚至日本国，破坏爆炸其交通、掠抢纵烧其物资、残杀毒害其倭民。只有这样，我教你们的手枪、步枪、手榴弹才能派上用场......唉，人微言轻，人微言轻呐。学会五台话，才把洋刀挎。咱不是五台人，连人家阎长官的面面都见不上，就算是见上了，你把奏章也呈上去了，他听我的？他会参照我的办？哼哼。他老人家现在恐怕还在琢磨怎么才能在三个鸡蛋上跳好舞呐。反共防共限共溶共，你行吗？”后面的一句话，王教官说得声音很小。

赵慕文左新录膛目结舌。

而王教官则满怀深情地低声唱起了他家乡的歌――《交城的山》，

（王教官的回忆：

他的部队与东征红军在黄河岸边激战，尸山血海......可怜巴巴的老父母站在黄土高坡上向负伤撤退的他招手......）

交城的山那交城的水

不浇交城浇了汾水

交城的大山里没有好茶饭

只有莜面烤烙烙还有那山药蛋

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

一辈子也没坐过那好车马

王教官泪流满面。

14.滋生堂药铺的老中医白大夫，领着他的孙女白容芳和外甥女小萍（也是简易师范的学生）走进了望月楼。在门庭里，碰上了县商会朱大会长和他的公子朱彪，后二位正端着架子，等饭店掌柜的接他们到预定的雅座去。

“嘿，是朱会长，兴会兴会。”老中医。

“荷，白老先生，白神医。”朱会长。

“岂敢岂敢，会长说笑会长说笑。”老中医。

朱会长：“上次犬子患不明之疾全凭老先生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在下总想登门重谢。可是......”

老中医：“免礼免礼。贵公子吉人天象，偶遇小恙实属常登不洁之门所故。还望公子今后自敛、自爱......”

饭店大掌柜总算过来了：“得罪得罪，让朱会长您久等了，雅座我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噢，还有白老先生，失敬失敬。您老也是......”

白大夫：“偶过宝地。两小女嘴刁，逼老朽给她们解馋。请赵掌柜您随便给择一处清净的散座即可，不必麻烦不必麻烦。”

朱彪：“白老先生不必客气。我和您家容芳和小萍都是同学，请白老先生赏脸......”

“不不......”白大夫忙摇头。

朱会长：“既然如此，白老先生就别客套了，一起坐一起坐。我还正有个难言之隐想请教老先生呐。”

......

15.雅座里，宾主为先坐后坐大为礼让了一番，又开始为你点菜还是我点菜大大地客套起来。

见两个女同学厌恶的皱起了眉头，朱彪忙殷勤起身给两位姑娘倒茶，这时，隔壁传来了“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的吼歌声，朱彪问店小二：

“隔壁是谁？”

“回少爷的话，三兵老爷的，都喝醉了。”

朱大会长：“马上叫他们滚蛋。”

“回老爷，小的不敢。”

“叫你们掌柜的来。”

“回老爷，掌柜的来了也不敢，兵老爷他们把枪都放桌上了。”

“好象是王教官的声音！”一直凝神聆听的白容芳说，“我常听他私下里哼哼这首歌，还有一个人是......”

“赵慕文！”小萍和朱彪异口同声。

白容芳起身，拉起另两位同学。

“走，咱们过去。”

“喂，”朱大会长忙叫，“白小姐，我这给你们点好菜啦？”

白容芳说谢谢，朱彪说不用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