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彪师长:“念。”
“十万火急,第42师柳师长彦彪诸将官均鉴:娘子关战事紧迫,令你部即日火速来援。切切。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黄。”
又一参谋上来:“报告,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娘子关前线总指挥黄绍急电。”
柳彦彪师长抬眼翻了那参谋一眼。那参谋会意,念电报道:
“十万火急,第42师柳师长彦彪诸将官均鉴:娘子关战事紧迫,令你部即日火速来援。非大罚不能惩有罪,前61军李服膺不从军令被处枪决,希引以为戒。切切。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娘子关前线总指挥黄绍”。
电报念完,在场的将校军官一片哗然......
柳彦彪师长抬手制止了大家的鼓噪,命令道:“关闭电台,停止前进。部队分散隐蔽。大白天日军飞机猖獗,黄昏部队才能开始行动。让军需处发饷。告诉弟兄们:明天咱们上去,打死一个鬼子,我赏大洋十快。打死五个鬼子,官升一级。无令退缩者,我大刀砍他的头!”
6.金定县城往东三十五里,大道边一个依山傍水叫郝家堰的大村子。
42师的指挥所占用了一户村民的整个院子和四眼窑洞。师部的炊事兵在外面喊开饭,窑洞里的军官们纷纷起身,拿着自己的吃饭家伙望外走。
赵慕文坐着没动,他没有食欲。他在拼命翻阅着桌上的一大堆军事文件,他在徒劳地想利用自己的平生所学,从中给自己、也给42师的全体官兵找一条出路。按理,这些文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上尉军官应该接触到的。明天,如果忠实地执行柳彦彪师长的命令,注定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恶战。他赵慕文的选择就是不用选择。毫无疑问地冲上去死、毫无疑问地坚守在战壕里的死和毫无疑问地在行进途中被地上或天上的日军打死,三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他赵慕文唯一可做的只是象他哥哥那样,或者做得比他哥哥更加优秀些。他在死之前微微有些遗憾,这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满腹经伦、一身的才华没有得到施展而遗憾。历史上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爷们海了去了。14军团、42师、124旅,冯钦哉、柳彦彪和郭景唐,全待他不薄。某种意义上说,那三个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是因为他没给他老子、没给赵家留下个一男半女而遗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娘家的俩个儿子一个聋哑、一个痴呆。亲哥哥赵慕武,兵荒马乱之中,在太原和个鬼知道的什么姓马的女人结了婚。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来得及领回家给老爷子磕个头,只有一张结婚照片和一封信……赵慕文开始恨小梅,铭心刻骨地恨。跟她是彻底完了。青梅竹马的左小梅,在那天拒绝了他之后就在赵慕文的心里完全彻底地死了。赵慕文给她磕得那个头不是白磕的――那叫缘分尽了。愚昧的陋习,封建的礼教。我马上就也要死了,奴才!爷走了。明天就要来真格的了。爷我兜里还有钱,叫左新录去。哥俩暴啜一顿,明天上路了。左小梅你这个白痴!
“白痴!”赵慕文翻身起来......
“你骂谁呐?不是骂额了吧?”是女军官李袖珍,她乜斜着眼靠在门扇上,脸上依旧是挂着一层冷霜。
“你来得正好,”赵慕文,“我叫上我的兄弟,咱三一块儿找个地方,美美吃它一顿。我请客。”说着,赵慕文就去拉李袖珍的手。
李袖珍摔开赵慕文的手道:“额在村头看见有家小客栈,就让客栈的老板给额炖了他家的老母鸡。额一个人吃没意思。你......”
赵慕文:“太妙了。等我一下,我去叫我的......”
李袖珍的声音充满忧伤:“就额和你。额想安安静静的吃顿饭。就和你,安安静静的,愿意说话就说句话。不愿意说话就悄悄的熬过这个白天。行不?”
赵慕文:“这有什么不行的?可就是有一点。别总阴阴沉沉吊着个脸,笑一笑?”
7.俩人的早餐在暴风骤雨中开始。
一个沙锅炖老母鸡,一壶本地土酿的烧刀子酒,四个白面馒头。破窑洞、邋遢的土炕、肮脏的被褥、吆喝店小二端来的两盆洗脸水。李袖珍刚领到手的那块大洋花光了。李袖珍给两个酒盅斟满酒,一手端着一个对赵慕文说:“管他明天是天塌还是地陷,咱......先干上一盅?”
赵慕文是一手举着一条刚撕扒下来的鸡大腿,自己咬着一条把另一条强行往李袖珍的嘴里塞。“百年同船渡,千年共枕眠。喝酒误事,李姐。我早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沾那个酒字。上次喝酒,被人酒里下了药......”
李袖珍气鼓鼓地把递向赵慕文酒杯墩在桌上:“你是暗示,额这酒里也下了药?!”
赵慕文:“我是说,人越是在迷茫的时候就越是得头脑清醒......”
李袖珍:“要那么清醒的头脑做甚了?明天还不是上去死吗?”
赵慕文:“死有泰山鸿毛之分。我想清清醒醒多拉几个鬼子当垫背再死......”
李袖珍:“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额问你:今天这酒你和额喝不?”
赵慕文:“不喝。你越逼我我就越不喝。坚决不喝。李姐你听我说......”
李袖珍什么也不听,把她手里的另一盅酒劈头盖脸拨在赵慕文的脸上。
赵慕文是当爷当惯了的人,他哪里受过这个气?火一上来,他扔下手里的东西,揪住李袖珍的衣领“吧吧吧”就狠扇了她三个耳光:“我日你......”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举起来的的巴掌停在空中。他看见李袖珍淌着血的嘴在笑。
李袖珍:“说下去中国好汉。没想到你不光会咬文嚼字原来你也会说粗话啊?你是男人?就你这熊样还想给你亲哥报仇?还想多拉几个日本人垫背?说下去啊。你想日额的甚?别让当姐的额小瞧你,你敢吗?”
赵慕文敢,这天下还没有什么他不敢的事。
窑洞的房门没插。不知是哪个长官领着个女少尉推门进来,问:“你们还得多长时间?行行好快点儿成不?给个方便吗......”
李袖珍:“方便你妈的嘴!滚!这眼窑洞老娘额今天包到底了。”
8.白容芳他们的小米粥还没熬好,赵左甘井村接他们的大马车就来了。左家大叔赶车,左家大哥左新财当帮手。不管合适不合适,五件长棉袍子替换下白容芳他们五个人的军装。左家大叔让赵富海把军装武器先藏好,晚上赶着小驴车再偷偷送进去。末了,左家大叔掏出一块大洋:
“拿着,富海。这是赵老爷谢你的。”
赵富海说什么也不要。他只求左家大叔给他在赵老爷面前说句好话讨个差事,他想进赵左甘井当乡勇。王教官听左大叔说了句:“姨妈归姨妈。”赵富海才收下钱。王教官就问白容芳:“这地方的人讲话真怪。我听赵慕文左新录说话就从来没这么别扭难懂过。什么是‘姨妈归姨妈’?”
9.左家大叔的马车驶进赵家沟口,穿过赵左甘井的石牌楼,拐进甘井沟。虽然沟外的北山已经穿上黄色的深秋装,但沟里的河湾却是另一番景象菜畦里的大白菜茁壮葱绿,岸边棵棵垂柳像美女散披的秀发随风摇摆,象是在为前线归来的将士们轻歌曼舞。河水潺潺,秋风吹来,水面泛出圈圈涟漪。白色的浪花一次又一次地亲吻着光滑的河卵石,调皮的小鱼在欢快游来,又倏而远去……王教官只见两边群山巍峨,沟底小河潺潺。险峰陡立,绝壑深阻,他不由得暗自赞叹:“好地方啊。架上几挺机枪,添上几门山炮,活脱脱一个攻不破的要塞!”
(王教官的回忆:赵慕文跟在王教官身后,兴致勃勃的:“王教官,带我们这些人打游击吧。还记得咱们在望月楼喝酒时你说过的那个战胜日本人的办法吗?‘破坏爆炸其交通、掠抢纵烧其物资、残杀毒害其殖民’。去我们靠山乡赵左甘井的大山里,就我们这几个人,只要一钻进去,我保证,鬼子来多少也逮不住咱。小日本只有挨打的份,绝无还手的功。这在兵法上叫先占地利......”)
白容芳:“左大叔,快到了吧?”
左大叔:“别急,闺女。早着呐。十里甘井沟十里甘井沟,得走十里地呐,咱这才刚进沟口呀。”
白容芳:“这山、这树、这河和这庄稼地都是......赵大地主家的?”
左大叔:“不是。”
白容芳对王教官:“你看,赵慕文这小子吹牛了吧?”
左大叔:“文文没吹牛。闺女,你还记得,咱进前面那个沟口时见过的那座石牌楼吗?”
白容芳:“记得。离这老远了呀?”
左大叔:“从进那座牌楼起,那边那条沟和我们现在进的这条沟,那山那树那河那庄稼地,和这山这树这河这庄稼地,都是赵大地主的。话得这样说才对!”
白容芳惊得直匝巴嘴。
王教官:“赵慕文他老子,就是赵老爷,买这么多沟干什么?”
左大叔:“回旋。”
王教官:“我不懂。什么回旋?”
左大叔:“有山才有树,有树才有河,有河才能浇灌养种庄稼地;有地才有粮,有粮才有兵。有兵才能打江山保社稷。几千年来不是这么回旋的吗?谁有本事,谁的能耐大,谁给咱反过去转转试试啊?现如今,日本人抢咱的河抢咱的山,不就是抢咱的大好河山吗?没有了河山没有了庄稼地,咱中国的老百姓吃什么咱中国的兵又吃什么?没有了人没有了兵,还有他蒋委员长的江山还有他阎老锡的社稷?”
王教官;“好家伙,左大叔你这一回旋可够大的,把河山把蒋委员长和阎长官也回旋进去了
啊?”
左大叔:“你说这理对不对吧?”
王教官:“学生一介武夫。一时解不开左大叔的这个大回旋。”
左大叔爽朗大笑:“这哪是什么我左大叔的大回旋?我一个抡鞭子打马屁股的车把势懂个屁?这是咱赵......”
山上,赵士琪领着他的俩个儿子在偷着伐树砍柴,左大叔和他马车上拉着的五个人,完完全全展露在赵士琪父子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