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老王在家，明明房间里有铃声，可是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圈才发现是淑珍提包里的手机。这个铃声就跟流星雨似的，难得来上一回。但是，只要它一叫，不是儿子不回来吃饭，就是哪个亲朋好友得癌症了。所以，夫妻俩没事都不带在身上，以免惹了晦气。果不其然，这次电话那头开口就是一个尖利的女声说要找张老师。老王说她不在，对方竟然一下子嚷了起来，说知道住址想躲没门云云，说完啪地就挂了。老王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什么状况，只好等老婆回来指导工作。
淑珍走了三条马路去找公用电话。家里打怕老公听到，还没解决完阶级矛盾先把战火烧到人民内部；用手机打又怕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费钱还有辐射；小区的岗亭和隔壁菜场小店里倒有得是公用电话，不过人来人往不是楼上的就是楼下的，那些店主也个个知根知底和社区民警是一路的，实在不方便！没办法，顶着夏初不辣也大的太阳，淑珍手里攥着小菌给她的名片想找个公用电话亭。
一个公司的前台好比成都平原上的都江堰。接起电话来，如果有人说，hello,mayispeaktomrgothenburg那右手一挥，说请进就行了；如果电话那头说请转你们的采购部经理或者办公室主任，直接挂机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一大清早地有人说要找一个已经离职的前同事，你得小心了。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想来讨债还是来还钱，是来投诉质量还是来下定单，最好的办法是交给后来的继任者去处理，要是没有继任者，就只好转给上头。汪大海沉吟片刻说，好吧，接进来。
电话那头，淑珍听说离职了，还有点晕。立志？理智？励志？那就是不常用手机的后遗症。字与音对不上号！平常她就喜欢看有字幕的，好比报纸和整点新闻。接着，那个没吃饱饭似的，说话总是哼啊哈的听得到喘气的女孩子说能不能替她接销售总监，淑珍顺着藤赶紧说好。电话那头开始放歌。
找的就是他！昨晚，淑珍躺在床上还盘算着怎么才能找到小菌的领导问问情况。就像过去的组织调查，说代表组织问问某某同志的情况，自然对方就会把各种事情都说出来。什么脾气，什么性格，有没有违法乱纪，政治上坚不坚定，最近有什么动态……可惜啊，不流行这套了！这点她还是明白的，否则真会直接按着地址找过去，事关重大不得不查！人事也好，党群也好，秘书科也好一问就真相大白了。现在，只能暗暗的，偷偷的，打个匿名电话。
淑珍心里扎着根刺，她要找的是把能将小菌连根拔掉的剪子。
你好，我是汪大海，请问哪位找小菌？
我姓张。
张小姐在哪家公司高就？
呃……这个……
哦，没关系。那我能知道找小菌什么事吗？是这样，从这个月起，菌子小姐就不在我们公司做了，她手上的业务现在归我管。
不做了？
是啊。
她没说啊。
是有些突然，最近才决定的。
是被开除了？
菌小姐的合同自然到期了，她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
什么想法？好好的为什么不做？外面有更好的工作等她？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照我看，外面有没有更好的我不敢说，可是要找个薪金福利不如我们的，那就实在太多了！
那她为什么还走，说到底还是你们不要她？
呃，想请问张小姐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要是实在不方便说的话……
别，别挂！
张小姐，你什么都不说叫我怎么办呢？
我……是她妈妈。
什么？噢，你好。
你好，你好，打扰您了。
没什么，我和小菌也是好多年的同事了。你联系不到她吗？
是啊，她好久不打电话回来了。
是吗？
老实说，汪经理，她是不是被你们炒鱿鱼了？
这个嘛……阿姨，你这是长途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才说的，小菌人已经走了，其实我真不愿再说她什么了。
经理，你就体谅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孩子不在跟前，什么也不跟我们讲，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我们再管就晚了，您说是不是？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要说出来，又怕你们着急。等哪天你们母女见面了，她肯定要怪我多嘴多舌。我可不想好心办坏事，到头来连朋友也丢了！
这个你放心，我和她爸爸都谢谢你，念你的好，其他的，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跟她提！
哎！其实，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她拿客户的回扣被公司查出来了。
啊？
可惜啊，公司上上下下就她一个敢这么做，她胆子也是太大了！好好的脑瓜子没用对地方！
这还了得。
也不能怪她，一个人在这里，手头上不宽裕，想投个机取个巧伸手就捞笔大的，可以理解；再说了，人也漂亮，她想不发横财别人也不答应啊！
那这件事要进档案吗？
档案？
人事档案呀！
哦，哦，那当然要写了！
被追债的当天，汪大海就大笔一挥，把钱给汇了。可是，晚上想想，他猛然觉得异样，从始至终我就没看见医生证明啊！脑海中的倒影尽是小菌的收腰小西装裙加宝蓝色高跟鞋！
善恶一念间，前后有牵连。小菌播下一颗叫贪的种子，开出一朵叫恨的花。
巧珍把替换衣裳一件件地从阳台上收下来塞进包里。电饭煲已经擦过了，地板也拖好了，烧了五个荤菜都放进冰箱了，冬天的被面都拆过洗好打包放在床板下面了，可是她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满满的，行里一件没少反而重了许多！
去给我买张票。
小菌懒懒地躺在床上。好困，每天都性命攸关的，好像考完高考的感觉。心里是有点底的，大概二本没问题，但还是忐忑地很，希望能冲个一本211。她妈妈一句要回去，就像放榜前有同学说要去县城外面转转，不是不想，没心情啊。
真的要回？这不是瞎折腾吗，才给我做了两天的饭就想溜啊？再住几天嘛，来也来了，干嘛这么急？阿姨舅舅那里你不去走走了？
走什么走！你爸不会做饭。
去食堂多打点不就行了？
你奶奶还要吃药打针。
有我爸呢！
不行，不行，快过节了，我要去备点货，你齐叔他们要来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