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到博盛,从小书读的好,其他的事情我们从不让他操心。所以,应该说生活上,动手能力上是……欠缺的。洗衣服,做饭,这些统统不会干。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男人光会洗衣服做饭算个什么本事?
淑珍发现根本没办法让她当着外人的面讲儿子的坏话,仿佛有个过滤的程序在脑海里。一旦说些不那么中听的话,舌头就不听使唤。算了,换个角度吧。
小菌,你看你这么年轻漂亮,走到大街上谁不回头看一眼?又拿着一流大学的证书,要找个好老公比找个好工作还容易啊。不是我当面夸你,我们家小盛和你走在一起,根本就不般配!
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想当初要是我稍微动摇一下,马上就能围上来三四个把博盛扔到西伯利亚去。
小菌低垂着眼睛说,并不看着巧珍。她心里提醒自己差不多就行了,可不能得势不饶人。小王家的情况她不是不知道。幸亏房子买得早,要是晚个两三年,看房的心思都不敢有。此时此刻,表表态度,端端架子就可以鸣金收兵了,再下去你让年纪大的从哪儿找梯子爬下来?想是想到了,可惜还是晚了。巧珍被晾在竹竿上任凭风吹雨打。什么?扔到西伯利亚去?把我儿子踢出去?真是不知道斤两的丫头!还以为我们小盛配不上她呢!小菌偏巧踩到了做娘的心上的小尾巴。
那就请你另谋高就吧,我们清门小庙请不起大佛,别把你委屈了,担当不起。
妈,瞧你说的。一句玩笑话。我和博盛早商量好了,现在没有的,将来两个人努力一起打拼去挣。
那得等多少年啊?万一到时候手也粗了,脸也黄了,还见不到个存款,你再找我们博盛陪你损失,我们拿什么还,两条老命你要不要?趁早,算了吧。
妈……我,我随口说说的。
让你没得挑,没得选,何必呢?三四个,何止啊,照这个速度,等到三十岁的时候能积个三四个排,说不定就有一个给你买别墅奔驰呢?
淑珍不想这么说。用扫帚把对方像苍蝇似地扫出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有失体统,也不够厚道。对方到底是一口一口叫着妈妈的人。可是,那双眼睛执着地盯着淑珍,半点服输的意思都没有。哎!小菌是根野草,非得要连根拔不可。
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你就饶了博盛吧,别让他为难好不好?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在外面单过惯了,和他不一样。
他迟早也是要单过的。
那你负责烧饭洗衣服擦桌子带孩子?
可以请人做啊。
好福气。你将来不买衣服不看电影了?还是你娘家能贴补你?
他们的钱归他们养老,自己过日子还要老的倒贴吗?多大了!大不了就少买衣服不看电影!
有志气!那我们博盛比不了你。他喜欢吃糖醋排条,喜欢喝龙井,喜欢衣服洗好了放在床头,喜欢顺着小区门口的这条路溜达着去上班,喜欢每天看得到他爸他妈!
糖醋排条我会学着烧,龙井我也会给他买,还会教他叠衣服放在衣柜里。每天我要让他接我下班,在我去厨房烧排条的时候让他收衣服。真要是喜欢,我们就在这条路上租个房子住。
租房子?
有什么不可以?
你打算嫁一个让你租房子结婚的男人?
小菌无语。
万一有了孩子怎么报户口?
无边的沉默。
小菌站在窗边往外看,隔壁人家的被子搭在晾衣架子上晒,一只粗燥的手啪啪地拍着,浮起一层细碎的烟。那是昨晚的皮屑,前晚的喷嚏,更前更前许多晚的唾沫和汗液。小菌退后一步以免沾染上。于是手落在窗前的一张书桌上,铺着玻璃抬板,底下压着好多黑白的照片。带红领巾敬礼的小学生,带着三道杠的臂章朝她笑的孩子,还有蹒跚的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帮妈妈拎包的胖小子……博盛在这里写作业的吧,小菌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进过隔壁人家的灰尘?
她以为她想清楚了,和她的心肝脾胃肾外加子宫以及子宫里的胚胎一致投票决定要嫁了。可是,就在大张旗鼓地满世界嚷嚷的时候被别人问了一句,你老公就剩下心肝脾胃肾了,你还要吗?顿时蔫了。如果就那么光光的一个人,赤条条的站在你面前,没钱没房子不会干活,你还得替他做饭洗衣服带孩子,愿意吗?不觉得亏吗?不止这些,如果一边是给你买房哪怕没你名字在房产证上,给你买车哪怕是部二手车,还愿意给你请钟点工替你洗内裤和袜子的另一个,要怎么选才会不被说成是傻子?
淑珍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她斜靠在沙发,眯缝着眼睛盯着背朝她的小菌。没人愿意买一支要业绩没业绩,要题材没题材的股票。不用再撑了,事实就是如此,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你走了,我好做饭。该死的老王!跑哪儿去了!淑珍的手心渗着汗珠,嗓子也干干的。她吃惊地发现,真的,说破天我儿子不过如此,没有财产,又不会做家务。她好像是撞破了老王在露天公园里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跳舞的场面。邻居的阿婆还指着叫她看,林老师,你看你看,那个不是王师傅吗?舞跳得真好啊!当时的她心也是这样地狂跳,手心冒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