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山南镇又有了几天的风平浪静。
大哑巴毕竟是个外来的人,她兰花愿意收留,也与别人没有什么多大的利害冲突。这年代,谁管谁呢?又有谁愿意去管谁呢?可有一天,发生在大哑巴和兰花之间的又一件事情,在山南镇再次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天修路工地放炮炸岩石时,谁都明白出现了一个哑炮。这下可难住了洪福林和在场所有的人。洪福林在这非常的时刻拿眼睛扫视着整个工地上所有的人,但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无一例外地避开他,谁都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排除那哑炮。
当时,大哑巴凭着自己身体的感觉发觉是少响了一炮,也看到了洪福林的忧郁和所有人的畏怯。他知道哑炮不排除,那就等于是施工工地多了一颗危险的炸弹,也就阻止了施工的正常进行。只见大哑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便快步跑下山去。大家看到大哑巴往山下跑,不明白这哑巴又是因何缘故。就在众人对其举止不解时,只见他带着兰花气喘吁吁地又跑上了山来。
他拉着兰花走到洪福林跟前,有些激动地比划道:这哑炮他去排。万一哑炮爆炸,他要求镇上收养他弟弟,并保证就让他弟弟住在兰花家。另外,他要求镇上给兰花10万元。洪福林明白了大哑巴的意图后,跟他说10万太多。兰花这才明白大哑巴为什么要拖她上山来了。她十分着急地给大哑巴比划着,反对他去排哑炮,她说这钱自己一分都不能要。大哑巴不理睬她,又在给洪福林比划着八万。洪福林也跟他比划着五万。他见大哑巴默认了,便回头对着在场的人说:“你们都看见了,他哑巴要去排除这哑炮,我说给他五万。为了显示公平,让大家都有个选择,现在镇里给出五万,你们有没有谁愿意去干……”
而此时,兰花已经丝毫顾不了男女之间的忌讳了,她上前紧紧地抱住大哑巴,哭道:“你一个大活人,不是十万八万能够买得到的!”
大哑巴也十分感激,任兰花抱了片刻,然后用双手掰开兰花箍在他胸前的手,自己飞步跑向出现哑炮的地方。
兰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大哑巴跑去的那个方向。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整个工地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天上也只是偶尔有几只飞鸟在悄悄地掠过低空……
好半天,哑炮终于排除了。大哑巴老远边走边望着兰花笑。兰花不理他,自己一口气跑下山去。在场所有的人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里“啊呵”地拍起手来,欢呼雀跃般像是在庆祝一场特大的胜利!
到了要吃饭的时候,大哑巴回到兰花的家。他怕兰花生他的气,就把镇长洪福林拖来,想叫他劝说兰花一番。没想到洪福林还没开口,兰花正坐在堂屋中央的长条凳上,站起来便抢先说道:“洪镇长,你也是强强和兰兰的大伯。我兰花从嫁到你们洪家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把你看作是外人。因为山南就只有我们几家姓洪的。你说说看,这山南镇一有危险的事就让他去,一想到大哑巴就准是危险的事。知情的人,说是哑巴自愿,镇领导同意的;不知情的人,还说是我兰花收留哑巴,目的是贪图人家的钱财。天理良心!洪镇长,开始我兰花只是想让他替我上山修路,上次开发虎腹崖瀑布得了二万,我兰花已知足了。可我并没有想到他,还会这样不要命地来回报我啊!”
洪福林听兰花这么一说,内心确实是有些感动。他说道:“兰花,人生在世,无论是高官,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要做到无愧于人就行了。你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侯收留了他们,又不想贪图他们的钱财;而他们呢,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热情地把他们收留了下来。大哑巴觉得你有恩于他们,才愿意这样舍命来报答的。所以,你和他都是为了自己无愧于别人,这样彼此才拉平了嘛。好了,兰花你也别想太多了,顺其自然吧。”说完,他就走出了兰花家。
洪福林走后,兰花还是不理睬大哑巴,她走进灶屋去准备做饭。可大哑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跟在兰花的屁股后面,把刚才排除哑炮后洪福林写给他的一张五万元欠条放在灶台上。兰花见大哑巴这样憨厚、朴实、又有些悔过的样子,便觉得实在是不忍心再来责备他、难为他了。于是,她跟他比划着说道:“以后再不要去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了。你先去睡会儿,饭好了我喊你。”
大哑巴排哑炮要把五万元的抚恤金交给兰花的消息,很快便在小镇上传开了。
水莲一听说这个消息后,的确很受感动。她趁饭馆里没人的时侯有意说给冯定坤听:“这人上一百,是形形色色,真是一点都不假!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都这么有情有义,敢作敢为。可有的人会说话,又有钱,做的事却是无情无义,言而无信。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哪,这么好的一个人却是一个哑巴!”
从内心而言,冯定坤对大哑巴的为人也是很钦佩的。但听了水莲这番话,心里很不舒服,很不自在。他气乎乎地说道:“老天爷不开眼,我冯定坤算是开了眼了。我看清楚了表妹喜欢上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穷光蛋了!”
水莲立即还以颜色地说道:“表哥,我不想为了一个哑巴跟你争香吃醋,我只希望你给我说的话能够早一天兑现。另外,我发觉这个哑巴不一般。你看啊,他有那么好的武功却不轻易表露,甚至你骑在他头上拉屎他都能克制容忍;他到山南来没两天就搞出了个‘虎腹崖瀑布’,也算是为镇里开发旅游作出了贡献吧?还有,没有人敢去排哑炮,他敢去做,并且要镇里给他五万交给兰花。这都是一件件的事例,不是吹的。这些事给山南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力、多么好的口碑呀!若是再这样下去,你和陶副镇长想竞争这个镇的镇长,恐怕就没有从前那么大的竞争力了!”
冯定坤不以为然地笑道:“你这是胡派一言!我看全中国还不会有哑巴做镇长的,何况他还是个外来的哑巴!”
水莲也笑道:“是一派胡言,不是胡派一言!我不是说哑巴跟你来竞争做镇长。你想想,这哑巴在镇上做的大事、好事多了,山南的党员、群众就只知道大哑巴。你冯定坤一年给镇上十万八万的钱,也就没有多少人想起来了。加上这大哑巴和洪镇长却是越来越火热了,他做的事情都是在往洪镇长的脸上贴金,政绩全部是他的。而你们呢,鬼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人投你们的票!”
冯定坤似乎觉得水莲说的有道理,便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水莲瞟了他一眼,显得很自信地说道:“现在下手也应该不是太晚。近一段时间,你得多为镇上做些有影响的事情,从气势上要压倒大哑巴。另外,你要针对大哑巴做些事情,要扳倒他、搞垮他、搞臭他,最好让他尽快离开山南镇。”
冯定坤顿觉得心悦诚服起来,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明亮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
水莲接着说道:“还有,你还得防着点洪镇长。他现在是依靠大哑巴敢做敢为不怕死,大搞旅游业的开发,这是他的政绩呀!他政绩越好,上级就越器重他,相反对你和陶镇长也就越来越不利了。你要在暗地里多跟他唱些反调……”
冯定坤本来就是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可经表妹水莲这么一点拨,也认为这事不能再往后拖下去了。
这天吃罢中饭,他便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嘴里叼着支烟来到镇政府办公楼。一路上他见着人就点头,比平时要显得平和而热情多了。他来到陶副镇长办公室,见人家在打电话,自己就往沙发上一坐,很随意地看起报纸来。
陶副镇长打完电话,也相当客气地走近他,说道:“冯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转转呢?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吧?”
冯定坤很随意地递给他一支烟,笑着说道:“陶镇长好久不去我那馆子了,我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服务不周,把兄弟给得罪了?”
陶副镇长忙解释道:“老兄说哪里的话呀!我最近不也在准备参加镇长竞选,所以假忙了一些日子。再说,我和你都是参加竞选的,我们一边竞选,一边又去你那儿吃喝,影响不好。”
冯定坤说:“你说到竞选,我也想为镇里做点事,可就是有点使不上劲。你是镇长,比我站得高看得远,帮我指点指点?”
陶副镇长愣了一下,接着笑道:“想为镇里做事那好啊!听说老鹰洞要开发出来,你有没有那个胆量再去钻一次呢?”
冯定坤拍了一下陶副镇长的肩,说道:“领导又取笑我了。上次要不是救我那婆娘,你就是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下去呀!喂,真的要开发老鹰洞啊?”
陶副镇长起身去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头来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捏着他那酒糟鼻子,显得有些随意地说道:“那还能有假?洪福林现在来了个大救星,他不抓紧利用那哑巴把他的政绩往上推一把,竞选有筹码啊!”
冯定坤试探地问道:“既然人家有筹码,难道我们就不能把他那筹码给碰翻?你和派出所曹所长好,就不能把那哑巴赶出山南去?”
陶副镇长马上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冯老板,这我就要警告你了:不利于山南的话不说,不利于山南的事不做。这可是我们党员要遵守的原则!”
冯定坤表面上是自讨没趣,只好连声说“那是那是”。但他心里明白,这家伙纯粹是他妈的在老子面前装马列。老子要不是想通过你已在政府工作的便利条件,或多或少对我参加竞选有利,我还会亲近你这白面书生?老子用钞票砸也要砸死你!
而陶副镇长却是个喝墨水较多的人,他当然不可能与冯定坤为伍,至少也是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时刻有选择性地跟他逢场作戏,让他作为自己不方便时的一颗棋子,推出楚河汉界后不必管他死活的。他认为冯定坤就是一个粗人,只能跟洪福林当面鼓对面锣去拼斗而已。
由于彼此在竞选这个共同的敏感话题上,各人心里有各人的小九九,所以没谈一会儿,话不投机,冯定坤也就感到没什么意思便离开了。
这天傍晚,大哑巴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心情较好。他跟兰花比划着说到虎腹崖瀑布下面去洗澡。兰花开始还有点顾忌,后来见大哑巴有些扫兴便表示同意去。她想,现在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全山南镇的人也都是在这样地默认的,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上了山后,大哑巴带着弟弟和洪强跑到瀑布下面去游泳、嬉闹;兰花和女儿洪兰就坐在旁边的空草地上看着,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开心与满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