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兰偷看着母亲脸上的笑意,却不自觉地想起了父亲死去时的模样来。于是,她站起身来,一个人悄悄地朝山下走去。
兰花看见女儿独自下山的样子,猜想着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乐极生悲——女儿肯定是看到大哑巴和洪强在水里亲热的样子,很自然地就会联想到了她死去的父亲,心里难过。所以,兰花也只好跟在洪兰的后面,不声不响地往山下走去。
这时,正处在兴头上的大哑巴见兰花母女俩都悄无声息地下山去了,也没跟他们打声招呼,就感到有些不对头,便带着弟弟和洪强离开瀑布。当他们绕过一处高丘时,大哑巴突然看到有几处温泉在冒着泡泡,随后是水泡泛起的浪花一层一层地往山下涌去。他知道这是温泉,他家附近的山凹里也有。那位和尚冬天还带着他去泡过温泉,可舒服了!然而,大哑巴却没想到,这几眼温泉在往后的日子里,居然会给他带来一些烦恼和欢乐……
当天夜晚。兰花看出了大哑巴是见自己没跟他讲出为什么突然下山的原因,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她怎么好跟他说呢?于是,她洗完碗筷后便到后院子里去喂猪。可她没想到,洪福林带着镇派出所曹所长和民政所的负责人来到了她家。哑巴兄弟一看到警察来了,误以为是上次和冯定坤的事情又出了什么麻烦,便不声不响地靠在墙边站着。大哑巴还不时地瞟曹所长一眼,看这警察又是要对自己耍什么花招。
洪福林见大哑巴这般模样,忍不住笑道:“怎么这样子规矩呀?我们是来给你们办实事办好事的。兰花妹子!”
兰花从后院里提着猪食桶走了出来,忙放进灶屋,招呼小哑巴去倒茶水。她两手不停地在围腰布上擦着,笑道:“今晚是哪来的春风,把镇长、所长们都给吹来了?”
洪福林说:“你昨天不是说想把哑巴兄弟留下来吗?我跟老书记和其他几位镇领导都商量了,同意把这哑巴兄弟的户口落实在镇上。考虑到镇上暂时的困难,就先把他们安排在你家住下来,等以后条件好了,咱们再说以后的事情。你看……”
兰花听说有这样的好事,急忙在给大哑巴比划一番之后,拉着大哑巴给几位领导拜谢。兰花笑道:“我这孤儿寡母的,肯定是服从镇领导的安排。”
曹所长对洪福林悄声地说道:“洪镇长,这大哑巴……还真是跟县公安局通缉的那个假洋鬼子蛮相象的。”
洪福林说:“只可惜人家是个哑巴,不然你就是有功之臣了。再说,在我们山南这块小天地里,哪来的通缉犯敢在你曹所长的眼皮底下晃悠呢?”
接下来,他们跟兰花交代了一些话后,没坐一会儿便都离开了。
等他们走出大门不远,兰花和大哑巴的脸上都溢出了灿烂的笑容。兰花对哑巴兄弟说:“这里就算是你们的家了。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都在一起生活。”
大哑巴立即表示,要把这屋子盖成新楼房。其实,兰花的心里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方儒死后,镇里给了二万,她不想动用,要留着儿女们长大了好办事。现在大哑巴这么一说,她又有些心动了。但紧接着一想,又怕大哑巴万一跑了、怎么样了,岂不是自己连退路都没有了。所以,她还是先稳住,没有急于表态。她知道,即使哑巴兄弟成为这个家的成员,自己依然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也只有自己撑起这个家,才能对得住死去的人,也能对得住活着的人。
可谁知,哑巴兄弟成为山南镇的正式居民的消息一传开,镇上有些人便跑到镇政府去扯皮,说不能这样不花一分钱就让这外来的哑巴变成镇上的合法居民了。其中带头的就是冯定坤,他要求镇上把水莲也变成山南镇的合法居民。
洪福林在办公室里听到楼下在吵吵嚷嚷的,便下来打听是怎么回事。冯定坤当即走到洪福林跟前质问道:“你凭什么把那哑巴兄弟接收为镇上的居民?以前你说要严格控制,怎么到了哑巴兄弟,你那严格控制的标准就放松了?”
洪福林知道了冯定坤的来意后,笑着对他说道:“冯定坤冯老板,咱们说话办事要出于公心,不能专门只为自己的个人利益来考虑。哑巴开发出虎腹崖瀑布,你呢?你那表妹水莲呢?哑巴为修路排除哑炮,你呢?你家水莲呢?哑巴马上要去开发老鹰洞,你去不?你家表妹水莲愿意去不?你怎么就不说说这些事呢?”
正当冯定坤被洪福林问得哑口无言时,陶副镇长在楼上给他打电话支招。于是,他马上对洪福林说道:“没错,他哑巴是为镇上做了这么些事情,可镇上都给了他钱呀!你别在这里说的这样好听。其实,你是见那哑巴为你做了些政绩,给你脸上抹了一层金,你才这样做好人,还说得瓜甜蒂苦的……大家说对不对?”
洪福林见还是有些人在起哄,便大声说道:“大家别吵,我跟大家说明白。第一,这哑巴兄弟的家是被泥石流冲没了,是无家可归的人。我们派出所去他的老家调查过,他没有说假话;第二,这哑巴给我们镇上做了不少的好事,属于有功的人;第三,把哑巴兄弟接收为镇上的居民,是经过镇党委会开会讨论通过的,并不是我洪福林一个人的意见;第四,哑巴兄弟成为镇上的合法居民,还要等他把老鹰洞开发出来后,我们才给他正式办理手续;第五,就是到时候接收他俩兄弟为合法居民,他们同样也要给镇上缴纳一笔费用。至于应该缴多少,到时候镇党委会会讨论的。现在,我也想听听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听到镇长这么一说,好多人都纷纷走开了。大家觉得这事公平呀!
看到大家都走了,知道镇上收留哑巴兄弟还是合情合理的。于是,洪福林走近冯定坤的身边,笑着问道:“冯老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冯定坤两眼直直地看着他,喃喃地说道:“希望你说的这些不是假话。如果让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假话,那我冯定坤还是要来扯皮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对于这件事情,兰花她还一直是蒙在鼓里,并不知晓。对她不利的事情,谁去对她说呢?这天修路收工早,兰花就带着哑巴兄弟去布衣店铺扯布,准备给他兄弟俩做两套换洗的衣服,自己会裁会缝比买成衣要便宜些。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平时花销能节省的她还是想节省点。
刚路过野味饭馆,听到水莲跟几个中年妇女正在议论哑巴兄弟成了兰花家的摇钱树。有的人还说兰花有眼力,不花钱就雇了两个尽心尽力帮贴她家的长工。
又是水莲先看见他们正朝这里走过来,便笑着说道:“兰花嫂,天都黑了,你又把哑巴朝哪里带呀?”
有人玩笑地说道:“是不是趁天黑,又去那瀑布里洗澡啊?”
兰花也笑道:“就你那张破嘴会说话!我去给他们做两套衣服好换洗。总是穿你方儒哥的旧衣服,老觉得心里亏欠他们的。”
水莲说道:“你们听,兰花嫂心肠真好。他俩都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又是无路可走的人,兰花嫂还怕亏欠了他们,委屈了他们……”
一中年妇女抢着说道:“说的也是。让他们穿着方儒的衣服老在眼前晃动,万一夜晚看花了眼,还真把那哑巴当成方儒了!”
另一中年妇女笑道:“兰花呀,这大哑巴待你也不错,而且花点钱,很快也就成了镇上的居民了。就是夜里看花了眼搂错了,也犯不了什么法呀!”
兰花知道这些人是在妒忌她,刻意讥笑她。她看两个哑巴跟自己在一起,也就不想跟这些婆娘去打口水战了,便随口说了一句“只要我兰花不搂你这些婆娘的男人,当然犯不了法”,之后就不予理睬地强笑着走开去。
水莲猜中兰花的心思,就故意在她背后大声地笑道:“你们别这样糟蹋兰花嫂了,就是十个哑巴也抵不上一个方儒哥呀!”
来到布衣店铺。兰花直接走到布匹柜前,回头却看见哑巴兄弟跑到五颜六色的成衣柜前去欣赏起来。女店老板忙撇下兰花来到哑巴兄弟跟前比划起来,说他俩穿哪件衣服好,尽挑那些价格高的衣服来作推荐。
兰花觉得无奈,便只好走到成衣柜前。这一细小举动恰被大哑巴察觉了,他心里后悔起来。于是,兰花便给他俩各买一件成衣,又扯点布就回家。兰花是个藏不着掩不住的女人。刚才那群长舌妇本来就惹她有点上了火,又听说要“花点钱”就成了镇上的居民,俩兄弟在布衣店里又没按她的意思去办,便不愉快地走在前头。
大哑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声不响地跟在兰花后面,还趁没人注意时悄悄地打自己两下……
回到家里,洪强见小哑巴故意在他面前撩动着新衣服,便噘起嘴巴到灶屋里跟妈妈要。兰花便好言好语地给儿子说道理:“乖儿子,哑巴叔叔是外人,又给我们家赚了好多钱,咱们不能亏欠人家。再说,你不想上学?你不想住二层新楼房?所以,咱们得节约点。”
洪兰进来拉着弟弟的手往外走。兰花看到儿女们都没穿什么新衣服,心里也好辛酸,忍不住含着泪花双手搂住儿女的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哑巴无意间看到这般情景,便抓起那二件刚买来的新衣服就朝外跑。来到布衣店,他将二件新衣服换成三件成衣,给洪兰、洪强和弟弟一人一件,然后高高兴兴地拿回家里。
兰花见大哑巴一脸的笑容,将新衣服分别递到三个孩子的手上,也就没说什么走进了灶屋。她不敢多看大哑巴一眼,而这样的感受可是以前从来就没有过的。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的确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居然对大哑巴产生了这样微妙的变化?这变化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