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哑巴和兰花在后院里相互有些尴尬的时候,冯定坤便带着成阳他们几个突击队员,来到了老鹰洞洞口前。他看到队员们一个个显得懒散、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想起了临出门时水莲对他说的话,“你今天替代大哑巴带他们上山,他们会不服你的。但你必须给他们先来个下马威,让他们听你的话。不然,就是以后当上了镇长,人家不服你、不尊重你,那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其实,这些问题冯定坤也是预料中的。刚才去镇办公楼带突击队员上山前,他就先跟陶副镇长交了个底,让他出面跟那些队员们说明一下,交代一下,说是大哑巴他主动退出了老鹰洞的开发,现在由冯定坤冯老板带队。陶副镇长觉得冯定坤这样做对自己也是有利可图,便欣然出面给突击队员们做了交代,还以领导者的口吻对大家提出了一些要求……所以说,冯定坤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不是弱智的人。而此刻,他见大家不是那种你情我愿的样子,便站了起来,一人递上一支烟,温和地说道:“大家先想想,按照大哑巴昨晚说的计划,今天我们该做些什么事情呢?”
大家都吸着烟,都低着头,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谁先说话,谁就得先进洞里去干活。
又过了片刻。冯定坤见还是没有人吭声,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了。他亮起了嗓门说道:“都是什么意思啊?你们一个个还都是突击队员啦!假若我是镇长,你们会是这个态度吗?再说了,我冯定坤还赶不上一个外来的哑巴?”
还是没有人吭声,大家依旧都低着头在吸烟,有的人用小石子在地上无聊地涂涂写写……
冯定坤知道了这伙人有些不买他的账,接着又说道:“我不是想到时候要你们给我投一票,我早就……你们一个个不要狗眼看人低,好不好?我就不相信没有领导你们的那一天!成阳,你有上进心,你先说吧。”
成阳抬起头来看看冯定坤,又看看大家,苦笑地说道:“冯老板,实话跟你说吧:这个老鹰洞的开发,我们和你一样都愿意来干,也都有同样的热情。但具体是怎样做,先干哪后干哪,大家都没个谱,只想有个大哑巴可依赖……”
冯定坤显然对成阳的话很不满,抢着说道:“那大哑巴死了,地球就不转了?亏你说出这种没有出息的话!”
不知是谁悄悄地说了一句:“关键是哑巴他没死呀!”
冯定坤知道自己没有权力来指挥和约束他们,而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个什么好结果。于是,他在无奈中自我嘲讽地笑道:“我没有权力,当然也就没有资格能指挥你们。我实在是自不量力了!”
成阳见冯定坤说出这样的话,担心以后万一和水莲有发展的可能的话,那今天岂不是得罪冯定坤了吗?于是,他站出来恳切地说道:“冯老板,话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你让大哑巴参加,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冯定坤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扫视了连屁也不放一个的其他人,什么话也没说,自己气乎乎地一个人走下山去。
快走到山下时,冯定坤突然绕了个弯来到自己父母的坟前。这肯定是他赚了钱后重新修整的墓地。他坐在父亲墓碑左前方的用于修饰的条石上,抽了会儿烟,然后用虔诚的方式跪在墓碑前,由衷地说道:“父亲,你在世时吼我骂我,说我是镇上最没有出息的人。现在,儿子算是镇上最有钱的人了,你和我娘睡的也是镇上最风光的墓地。父亲,不孝子在山南镇没有给你、给冯氏家族丢脸哪!可儿子今天却遇到一个想不开拿不定的问题:那个镇长我该不该去参加竞选呢?父亲,你生前说儿子是狗肉上不了正席。这句话的确说得对呀!我这个人一贯是自由散漫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表妹水莲来家里后,说我有钱了,就应该换一种活法,整天到晚把几张钞票盘来盘去没什么意思。细细一想,她这话也是有些道理。所以,她见镇里的镇长要选举了,便鼓励我参加这个镇长的竞争。我怕自己是狗肉上不了正席,怕竞争不赢别人,可水莲隔三差五地给我打气,说我有钱,光是用钱也要打败别人。谁知,前不久,镇里来了个哑巴,他虽然不会跟我竞争,可他做的一些事却让镇上的人都很服他、很喜欢他,这样他就破坏了我在镇上的影响力。刚才在老鹰洞,那些年轻人就不怎么买我的账。父亲,你告诉儿子,我该怎么去做,那个破镇长我该不该去跟别人抢呢?”
当然,他之所以来到父母的坟地,并不是想真正能得到父母在九泉之下的指点,而是在心理上得到一些慰藉,让憋在心里的话能找个合适的地方说出来。该说的话说出来了,这样似乎他的心要坦然豁达些了。他离开了坟地,在镇周围转悠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到了家里。
水莲听说冯定坤这么早就从山上回家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便从野味饭馆赶过来看看。谁知这一看,还真把水莲吓了一跳。她进门时,居然看见冯定坤正趴在表嫂的床侧边,在轻轻地给表嫂擦着眼泪。虽然表嫂瘫在床上,可家里的人做了些什么事,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平时,冯定坤没什么好脸色、好言语对她,她也就把要说的话全部憋在了心里。今天看见冯定坤这样没有主张、十分抑郁地走到自己身前,她才流出了伤心的热泪。水莲赶紧悄悄地溜出了屋,心里开始盘算着假如冯定坤念夫妻旧情,想到是我水莲为了掌握这个家而致表嫂以死地,这个男人肯定会对我驱赶出门甚至下毒手的。水莲以前在家读过一些古书,知道什么是“先发制人”,知道什么时候必须要“先发制人”……
这天快到傍晚时分了,洪福林开完会便从县里赶了回来,路过兰花家时便跟坐在门口的大哑巴打听老鹰洞的情况。一见大哑巴直朝他摇头,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便料到事情不妙。于是,他见兰花不在家,便急忙赶到办公室,知道了是陶副镇长安排冯定坤取代大哑巴上山的。
洪福林看到杨秘书从陶副镇长的办公室走出来,知道陶副镇长还没下班便走了进去。他一进门便没好声气地说道:“陶镇长,让大哑巴带队开发老鹰洞,是我们大家商定好的事情,你怎么趁我到县里开会就擅自改变了呢?”
陶副镇长见洪福林说话的口气有些强硬、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便靠在转椅的靠背上朝洪福林笑道:“洪镇长,我是副镇长,你也只是个代镇长,说话何必这样呛人呢?大哑巴是他自己主动退出的,人家冯定坤又是自愿的。你说,我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做这个主,有错吗?”
洪福林听说大哑巴是主动退出,便断然否认道:“怎么可能呢?我刚才还看到他一脸的无奈……”
陶副镇长抢着说道:“又怎么不可能呢?说不定人家醒悟过来,不想再跟你当炮灰、做牺牲,让你好往上爬?你这次又打算给人家多少钱呢?”
洪福林走近办公桌前,拿起桌面上的烟抽出一支,点燃后吸了二口,接着说道:“陶镇长,你对我洪福林个人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尽管批评,没关系。可要是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发泄,那就不对了。至少你我都是共产党员、都是国家干部。实话跟你说,这次开发老鹰洞,人家大哑巴不要镇上的一分钱的奖金。人家可还是个不会说话的普通群众啊!”说完便拂袖而去。
洪福林刚才说大哑巴开发老鹰洞不要镇上一分钱,确实不假。那天傍晚,兰花听到有人说,哑巴兄弟要“出点钱”才能成为镇上的合法居民,便偷偷地跑到洪福林家里打听。洪福林据实跟她说清了利害关系之后,兰花当面就表示:为了树立大哑巴在镇上的形象,她说开发老鹰洞的时候,镇上就不必给大哑巴发奖金了。这样说不定就可以堵住一部分人的嘴巴,到时候讨论给哑巴兄弟办手续时,你镇长就好出面打圆场了。洪福林一想,这样做也不无道理。谁知这一招,刚才还真的就把陶副镇长的嘴巴给堵住了!
也就在当天夜晚,水莲见馆子里没什么事了,就叫大家早点下班。她原本是想为表嫂的事跟冯定坤先来个心理攻势,可还没来得及和冯定坤说上一句话时,不巧,洪福林却来到了这里。他见冯定坤坐在正中大方桌子前,便笑道:“冯老板,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吧?省里批评县委开会开的太多了,今后要少开会。所以县里有错就改,提前散会了。我说你怎么能代替哑巴去开发老鹰洞呢?镇领导决定的事情是你一个人可以随便改变的?那还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呢?你现在还没有正式……”
冯定坤是个急性子的人。他对洪福林当着水莲的面,以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姿态跟自己训话,十分反感。所以,他没等洪福林说完就抢着说道:“我出了钱,这事就得我来做。你别总是拿镇领导来吓唬我。这次镇长竞选还说不定呢!如果我要竞争上了,你洪福林还会敬我三分呢!”
洪福林笑道:“你要当上镇长了,我何止敬你三分,我洪福林要敬你十分!不过,现在我还是代理镇长,这个镇还是我说了算!现在我跟你明明白白地说清楚,老鹰洞你让大哑巴去干……”
冯定坤急了。他忙说道:“不让我干也行。那些钱我就不捐了!”
洪福林笑道:“镇上根本就没指望你那点钱!”说完,一点客气的余地都没给他留,自己就几大步迈出了门去。
冯定坤又气又急地没等洪福林走出多远,就劈头盖脸地问水莲:“我为什么要竞选那个破镇长?”
水莲看着他那怒发冲冠的样子,也有些畏怯。她谨慎地给他端去茶杯,接着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表哥,我叫你参加竞选,那也是一条发财之道。现在那些做官的哪个不是财大气粗的?再退一万步说,就是当不上那个破镇长,表哥你的腰杆也比别人粗。我知道,你现在就是心里憋不下这口气。如果表哥你还信得过水莲的话,就让我来想办法替你出这口气。我和你毕竟是一家人,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去做,绝对是想表哥你好。因为只有表哥好了,我水莲才会有靠山、才会有出路、才会有好日子过。只是……只是表嫂那件事,让我至今都感到有些后悔……”
冯定坤听着水莲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也着实是有些感动,刚才还一脸的云雾当即就散去了。他走近柜台,紧紧地握着水莲的手,说道:“别提这件事了。你有什么后悔的?要说错,也是表哥我错在先,遭雷劈也是表哥先挨劈……”
水莲急忙用手堵住了冯定坤的嘴巴。片刻,她又急忙跑出柜台,关上大门,然后便一下子扑倒在冯定坤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