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冰一边翻看着个册子:“还有一天会呢,院里没人,我先回来了。”
淑菲正想说啥,小燕儿神秘地向她眨眨眼:“淑菲姐,还记得不,你去吃饭的人家,就是给你端饭的那个姑娘,给俺哥说成了,嘻嘻。”小燕儿憋不住心头喜悦:“妈接到哥的信,才知道离家这么近,叫俺来趟,顺便给哥捎话,问他愿不愿意。你想,妈愿意,俺喜欢,俺那嫂子一提他就乐得抿嘴笑,要不是村里事忙,她真想和俺一块来呢,哥会不同意――淑菲姐,你、你怎么啦?”小燕儿兴冲冲说着,见淑菲眼里噙满了泪珠,忙打住话头,吃惊地问。
小燕儿娓娓动听的叙述,似一支支利箭,射进她的胸膛。她极力克制着,怕把不幸消息落到正在兴头上的小燕儿心头。小燕儿惊问声,才似从梦中醒来:“啊啊,没、没啥。”
肖冰翻遍各室伤员登记册,找不到小燕说的名字,扭头问淑菲:“你认识有个叫王春的伤员么?”
这一问不打紧,淑菲强制着的眼泪泉水般涌出来,再也收不住。
她这一哭,不只把小燕儿吓愣,连肖冰也糊涂了。因为今天小燕儿去三连住地找她哥时,原三连的同志告诉她住院了,她听后吓得直哭,路上遇见肖冰开会回来,她听了,想不起来,安慰小燕儿:“是点轻伤,不用担心。”因为所有重伤员,一天不知要去看几遍,既然想不起来,甚至连个影儿都没有,断定是个普通伤员。现在,翻遍各室花名册找不到,她想都没想去死亡烈士登记册上查寻。
小燕儿一见淑菲哭起来,犹似劈头浇了盆冷水,一愣怔,情知不妙,也“哇”地哭了。推搡着她:“淑菲姐,你说,俺哥伤有多重?”就要催着去看。
肖冰一时不摸头脑,只是发急地:“淑菲,你说呀?”
淑菲控制不住的泪珠,成串儿往下掉,死活不吭声。
让淑菲怎样说?想起了曾给她端饭的那位热情而又质朴的农家妹子,想起瘦骨嶙峋的大娘,更想到眼前见哥心切的小燕儿,只是哭,她越哭得痛,小燕儿催得越急,无目的地拖着她一只胳膊,使劲往外拉:“求求你,我哥伤再重,也让见见。”
妹子啊,就是重伤的哥哥,你那能见到?哥哥的生命早被万恶的反动派夺去了!小燕儿越催,她心里愈如刀剜。
肖冰察觉到事出有因,想把小燕哄到另一个房间,好问下情况。怎奈小燕儿死拉着淑菲不松手,并由悲恸的哀求转成愤怒的呼叫:“你带我去,带我去!不管咋重,也要见我哥一面!”
淑菲的心碎了。她不能答应小燕儿的要求,也无法答应她的要求。她恨开始没能克制住自己,然而,铁石人儿也难克制住。
肖冰见哄不出小燕儿,想把淑菲拉去问问,小燕儿还是不依。肖冰左难右难,狠了狠心:“淑菲,你就说吧,反正总要有这么一回呢。”
淑菲擦了擦哭红的眼,鼓足勇气,正要讲,一瞬小燕儿泪眼巴巴的望着她,心一酸,又扑簌簌滚下一串泪珠。
淑菲的心炸了,在肖冰再三催促下,和小燕儿声声要见哥哥的哭声中,终于把如何发现王春未写完的入党申请书,血渍湿了的家信,前前后后说了遍。
小燕儿听着、听着,不哭,也不动,只是瞪着双发呆的眼痴痴地愣怔着。淑菲的话早在微弱声中停止,她还似在梦中,两眼失神地看着默默流泪的淑菲和肖冰,足足静了几分钟,才“哇”地声,朝淑菲倒去。
淑菲把她抱在怀里,与肖冰相对无言,涔涔泪下。是啊,人生中的痛苦,不是几句安慰话能了结的。姑娘啊,你哭吧,只有这样,才能稍抒心中的积郁。
天黑了,云鳞散去,一轮皓月当空,千山万壑全罩在迷迷朦朦的夜色中,太行山更显得肃穆、宁静。
星星在窗对面的山头上射着寒光,冷眼看着大地,象怒视着人间的罪恶和不平。
屋外草丛中的虫儿耐不住冷寞,在静寂的夜色中凄凄地鸣叫,发出单调而又孤寂的声音。
空中起风了,山风把窗纸刮得“哗哗”响,搅动着这个宁静而又不安的夜。
夜半,小燕儿从淑菲怀里醒来,不再哭泣,她仰着脸,呆呆地看着淑菲低首凝视的泪眼,不吭,也不动。
淑菲在心里说,小妹啊,人死不能复生,不要过于悲伤,今后的路子还长着呢,要大胆地去迎接欢乐,也要有勇气去承受痛苦……
突然,她那两只悒郁的眼显出固执的神色。拉着她狂吼道:“我要参军,我要报仇!”……
吼声,随着狂怒的风,在山谷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