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学时的成绩不错,可考大学那年,她落榜了。她与朱朱是同学,朱朱也是同一年落榜的。那时全家人都替她惋惜,大哥大嫂还专程从省城跑回老蟹湾,安慰她,劝她继续复习考学。大哥还说,可以给她找一所自费大学,三个姐姐、姐夫也都同意出钱赞助她。她是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全家人越对她好,她就越难过。让她惊讶的是,父亲反而红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当时,三姐还没有跟姐夫分居,小乐又在蹲监狱,她想:爹大孤单了,他养儿育女,苦巴苦累地熬到今天,身边得有人照顾啊。那时,父亲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这眼神让她的心很沉地跳了一下。就在这一刻,四菊对自己的命运做了最后的决定,她淡淡地说:“大哥、大嫂,姐姐、姐夫,你们的好意俺记一辈子,可俺这样一个乡下姑娘能出息到哪儿去?俺认命了,留在老蟹湾,替你们照顾咱爹!”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赵老巩长满络腮胡子的老脸一抖,老泪纵横。大哥感动地说了一句:“小妹,你的心清澈见底啊!”
四菊依然不动声色地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咱老蟹湾就不能活人了吗?”
她这句富有挑战性的话,果真被应验了。她与几个同学合股搞起了海水养殖场,她被推举为场长,尽管每年的收入不多,可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她还被评上了县里的三八红旗手。在个人感情上,她也有自己的主意,她是个重情感的女人,她绝不用自己的纯情去做交换,绝不准自己更不准别人来亵渎它。就说刘连仲吧,她还在考验着这个剽悍的小伙子,她正带着新鲜和持久的情感,细细地打量着他。
想到这儿,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因自己的痴态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把镜子收起来,上床睡觉去了。
四菊不像爹,她这一夜睡得很踏实。早上醒来,一抹亮光被淡蓝色的墨竹窗帘过滤后,就浅了,粉粉的,妖妖的,她玻璃瓶一样亮洁的脖子,红红地睡出细汗,脸上也好像泛起了好看的霞色。她听见爹的屋子里有了不小的动静,还听到了汽车刹车的声响,过后就是刘连仲瓮声瓮气的粗门大嗓:“赵大伯,俺送小乐回家啦,您夜里惦记坏了吧?”
接着就是爹的声音:“连仲啊,四菊都跟俺说了,多亏了你呀!不然这杂种还不知给俺惹出啥乱子来呢!”
四菊赶紧爬起来,利利索索穿好衣裳。她见小乐理亏似的走进屋里,惶惶地看了赵老巩一眼。
赵老巩瞅着小乐,气得脊椎骨都在痉挛,老人憋了一夜的话,像暴雨点子往他脸上砸:“你小子出息啦?露脸啦?你要是俺赵老巩的儿子,人家把你给蹬了,就自个儿长脸,活出个人样来!你喝两口猫尿,舞刀弄棒地耍光棍儿,算是哪门子本事?你闹你闹哇,俺看你小子非闹得戴大盖帽儿的送你一颗枪子,你就舒服啦!”
赵小乐闷闷地站着,喘息着。
刘连仲说:“大伯,小乐醒酒之后,俺劝过他啦,他也知道后悔啦,您就别说他啦。”说完,他就转身出去,到四菊屋去了。
赵老巩对小乐是不依不饶:“你不知道你是有前科的人吗?这几年的大狱,你白蹲了吗?你这次减刑,你大哥是求了人的!冲谁?不是冲你赵小乐,是冲你爹俺!你小子不骑骏马骑瞎驴,净走歪道,真出了大事儿,你大哥也保不了你!懂吗?”
赵小乐痛苦地扭皱着脸,瞅了爹一眼。
赵老巩看着儿子的可怜相,心软了:“孩子,别跟朱朱过不去,眼气没有用,要气就气你自己!傻不傻呀?你爹一辈子堂堂正正地做人,兴他人不仁,不兴咱不义!你爹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撒手找你娘了,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说,你爹还图个啥?不就是想看着你成个家,平平安安的。”
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袖衫擦了擦眼睛:“你说,你对得起爹不?你要是不学好,俺到了九泉之下,咋跟你娘交代哪?唵?爹这辈子对得起你不——”
赵老巩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哽咽了。
赵小乐嗵地一声跪在老人脚下,从腰里抽出那把刀,双手捧到脑顶,声泪俱下:“爹,俺对不住您,今儿个这把刀给您,俺从今往后要是不成人,您就用这把刀将俺的手砍下来!”
赵老巩弯下身,接过刀,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身子向前扑了一下,险些跌倒。
这里的声音都被对面屋里的四菊和刘连仲听到了。刘连仲想走过来看看,被四菊拦住了。赵四菊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刺激得鼻子有些发酸。小乐哥哥能不让家里人操心,老爹就会多活几年,这是她的心愿,等着她将来成了家,就把老爹接过去,小乐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刘连仲不懂四菊的心思,抬手搭在四菊的肩膀上,讨好似的说:“四菊,俺发现你对这个家够上心的。你放心,等你成了俺的媳妇,俺会把他们爷儿俩照顾好的!”
四菊瞪着他说:“谁说嫁给你啦?”
刘连仲仓促地回应道:“你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告诉俺的。你会成为俺刘连仲的老婆。俺有这个自信!”
四菊问:“俺的眼睛?都说俺的眼睛清澈黑亮,黑眼睛是看不出什么的。你觉得,那是你自己的感觉,就凭昨天晚上?为小乐的事,俺会嫁给你?”她微微翘起了下巴。
刘连仲挪开手,目光很倔地射向四菊:“俺是凭自身的魅力来征服所爱的女人,俺不会像小乐那样。刀子是拢不住人心的,即便抓住人,也拢不住心。没有擦出一点火花来的婚姻,算是一流的吗?那又有啥意思呢?强拧的瓜不甜!俺早就跟你说过,俺是新渔民,要追求一流的婚姻!”
四菊笑模笑样地听着:“这个想法真不错,俺也赞成!不过,你没有正面回答俺的问题,你说,俺们能找到你说的哪种感觉吗?”
刘连仲眨眨眼睛,走过来,又一把搂紧了她:“四菊,俺觉得咱们的火候到了,嫁给俺吧。俺值相术,你的脸相有怪骨,骨头结构属于异相,俺也是异相,两个异相的人结合了,就能和和睦睦,要多幸福有多幸福,懂吗?”
四菊挣开刘连仲,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刘连仲茫然地看着她:“你,你笑啥?”
四菊说:“俺笑你也学会了空手套白狼。告诉你,傻小子,俺不是娇小姐。俺?